萧默然歪坐在胡床上,玉冠斜坠,金粉顺着颧骨滑入衣领,腰间九环带松垮地挂着,倒像是个醉卧花丛的纨绔公子,哪里有半分帝王威仪。
殿中胡旋***飞旋的裙摆扫过地砖,琉璃盏相碰声混着波斯乐师的胡琴,织成一张奢靡的网。
“李卿,这波斯葡萄酒,可比得上你在凉州喝的马奶酒?”
萧默然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盏沿,眼尾余光却扫向阶下的鸿胪寺卿李崇晦——此人袖口绣着三簇忍冬花,正是裴氏家纹。
李崇晦脊背微僵,面上却堆起笑:“陛下说笑了,凉州哪有这等琼浆?
臣前日从河西归来,倒是听说柔然商队带了些……”他忽然顿住,意识到失言。
萧默然却拍掌大笑,酒液泼湿前襟:“柔然!
对了,朕想起来了,伽罗娜贵嫔说,柔然商队下月要送二十车羊毛来长安——李卿,你说他们换什么?
不会是拿羊毛换朕的盐吧?”
殿中乐声突然轻了半分。
李崇晦额角沁出细汗,裴氏与柔然的私盐交易,是连户部都不知情的机密。
他勉强笑道:“陛下真爱说笑,柔然不产盐,自然是换丝绸、茶叶……”“错了错了!”
萧默然突然甩袖起身,琉璃盏“当啷”落地,吓退***,“朕听耶律贵嫔说,柔然人在居延海晒盐,雪白如雪!
李卿,你说裴大司马为何不让他们换盐?
莫不是……”他突然凑近,酒气扑面,“莫不是大司马自己的盐,比柔然的还好?”
李崇晦扑通跪下,不敢抬头。
萧默然的话像一把钝刀,看似胡言乱语,却句句戳中要害。
他不知道,就在此刻,殿角阴影里的耶律云萝正用胡琴拨出三长两短——这是契丹人传递日期的暗号,三月十五,柔然商队抵长安的日子。
子夜,萧默然卸去金粉,独坐偏殿。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屏风上,褪去醉态,眼中只剩冷光。
耶律云萝呈上羊皮地图,指尖划过河西走廊:“李崇晦虽未明说,但***裙摆的褶皱数,正是三百车——与何棠幼在幽州查到的粮车数吻合。”
“三百车盐,足够装备一支骑兵。”
萧默然敲了敲案头的波斯星盘,伽罗娜今早送来的,底座刻着河西星象,“让柳淑妃去典籍库,找先帝与裴氏祖父的密信——就说朕要看‘河东盐池’的旧案。”
话音未落,陈绣巧己从殿后转出,袖中帕子绣着三朵莲花:“今日为裴氏儿媳量衣,她腕间戴的正是柔然狼头银镯。”
莲花是裴氏三月走私三成盐引的标记,狼头镯却暴露了联姻。
萧默然忽然笑了:“裴玄德啊裴玄德,你以为朕沉迷酒色,却不知这西市的每一盏酒,都是你的催命符。”
他望向窗外,沈明懿太后的佛堂方向飘来几缕檀香,那是沈家军旧部入城的信号——佛珠第36颗裂痕,代表3.6万可动兵力,此刻正藏在太后的经幡里。
这一夜,李崇晦在府中辗转难眠。
他不知道,自己在宴会上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停顿,都被谢贵嫔的茶会眼线记在帕子上;他更不知道,陈绣巧为裴氏女眷绣的每一幅屏风,都暗藏着沈家军布防图的轮廓。
次日晌午,柳淑妃在典籍库“不小心”碰落《河东风物志》,露出夹在其中的密信残页,“河东盐池”西字晕着陈旧的墨迹。
当这页纸“偶然”出现在萧默然的御案上时,长安城的权谋棋盘,己悄然落定了第一子。
殿外,伽罗娜的波斯商队正驶入西市,车辙里藏着河西私盐路线图;何棠幼抱着户部账册穿过长廊,指尖划过“幽州粮商三年未缴税”的记录,唇角微扬——这看似平常的一天,每一个细节都在萧默然的算中,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拢在裴氏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