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孝服下的怒火正月初八,年味稀薄得像隔夜茶水。金鼎国际大酒店大堂里,
那盏硕大的水晶吊灯依旧亮得刺眼,冰冷的光线泼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空气里残余的消毒水气味,
被另一种更汹涌、更辛辣的气息粗暴地撕裂开——那是冥纸燃烧后特有的焦糊味,
混着呛人的烟灰,盘旋不散。“老不正经!死得好!死得其所啊!
”女人尖利凄厉的嘶吼声在大堂空旷的穹顶下反复撞击、回荡,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恨意。
李娟,一身刺目的孝服,双眼肿得像烂桃,却喷射着骇人的怒火。
她猛地将手中厚厚一沓纸钱狠狠抛向空中,白花花的纸片如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雪,
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了冰冷的地砖,
也飘落在周遭惊愕呆滞的服务员制服肩头、惊惧后退的客人发梢。“你们酒店!
还有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一个都别想跑!”她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酒店经理的鼻尖,
唾沫星子随之飞溅,“我爸六十五了!六十五啊!死在你们床上!六十万!少一分,
我李娟跟你们没完!我让你们这金字招牌臭遍全城!”闪光灯骤然亮起,如同毒蛇吐信。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兴奋地围拢着,
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李娟每一个扭曲的表情,每一句刻毒的咒骂。话筒几乎要堵进她的嘴里。
“李女士,能具体说说您父亲和那位李梦女士的关系吗?”“酒店方对此有何回应?
”“六十万的赔偿依据是什么?”大堂角落巨大的承重柱后,一道身影紧贴着冰冷的石材,
仿佛要融进那片阴影里。李梦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她纤细的手指在风衣口袋里痉挛般蜷缩着,指节捏得发白,
紧紧攥着一张揉皱的纸条——那是她今早独自去医院取回的化验单。薄薄一张纸,
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那行冰冷的、决定命运的结论。
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落在李娟那张因仇恨而狰狞的脸上,又迅速移开,像被灼伤。
每一次“狐狸精”、“***货”的唾骂钻进耳朵,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
狠狠抽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闭上眼,
混乱的思绪碎片般翻涌:李花那张皱纹深刻却异常温和的脸,他看自己时,
乎悲悯的复杂;酒店房间那杯他亲手递过来的温水;他倒下时骤然沉重的身躯压在她臂弯里,
那瞬间的惊惶与冰凉……还有,
口袋里这张纸带来的、另一个刚刚萌芽、却已深陷风暴中心的脆弱生命。
寒意从脚底一路窜上脊背,李梦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肉。
大堂里李娟的哭嚎、记者的追问、酒店工作人员徒劳的解释,
所有嘈杂的声音混合成一种尖锐的、令人窒息的嗡鸣,压迫着她的鼓膜。她微微侧过脸,
目光投向酒店门口旋转门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世界一片混沌。她像一叶孤舟,
被抛进了愤怒的惊涛骇浪之中,连那腹中的微小火苗,也随时可能被冰冷的海水无情浇灭。
---2 照片背后的真相“啪!”一叠放大的彩色照片被重重摔在宽大的律师办公桌上,
像一堆烫手的烙铁。照片的主角是李梦,每一张都定格在她与不同男人的瞬间。
有些是在光线暧昧的餐厅角落,男人侧耳倾听,李梦笑容温婉;有些是在商场门口,
她接过对方递来的购物袋,姿态亲昵;甚至有一张,是在某个小区单元门前,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考究的老者正为她拉开车门,她微微颔首,光影模糊,
却足以引发最不堪的联想。照片的角度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精心设计的窥探感。“陈律师,
你看!证据确凿!”李娟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一种终于抓住敌人把柄的亢奋,
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狠狠戳着那些照片,“这女人就是个专业钓凯子的!
专盯有钱的老男人!下作!***!她图什么?不就图钱吗?我爸那点棺材本,
还有他公司那点股份,就是这狐狸精的目标!”她猛地拉开随身的名牌包,
动作粗暴地掏出一份皱巴巴的银行流水单,又重重拍在照片旁边。“你看这个!
我爸死前两个月,一笔二十万的转账!收款人就是她!李梦!名字都清清楚楚!这叫什么?
这就是谋财害命的铁证!她就是冲着钱来的,给我爸下了药!不然一个老头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死在那种地方!”李娟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
充满了屈辱和愤怒。陈默,这位以冷静犀利著称的律师,并未立刻回应李娟的咆哮。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更像一座沉默的山岩。
他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地、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那些照片,目光锐利如手术刀,
不放过任何细节。当翻到那张小区单元门前的照片时,他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照片的背景,那个小区的名字……他有些模糊的印象。接着,
他拿起那份银行流水单,逐行仔细审视。二十万的转账记录确实存在,时间点也异常敏感。
但他关注的焦点似乎并不完全在李娟强调的“谋财”上。“李小姐,”陈默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平稳,像冰面下的暗流,瞬间压住了李娟的激动,“酒店提供的监控录像,
我调阅过了。完整版。”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视着李娟,
“录像显示,是令尊李先生,主动到前台开的房。他独自办理手续,
神情……看起来并无异常。随后,李梦女士才出现,与他一同进入电梯。整个过程,
没有任何胁迫迹象。”李娟像被噎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嘴唇哆嗦着:“那……那能说明什么?开房主动,就能证明他没被下药?
那狐狸精手段多着呢!我爸就是老糊涂了,被她迷昏了头!”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声音尖利地拔高,“陈律师,你可不能被她装出来的可怜相骗了!我爸账户被冻结,
遗嘱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受益人!这不明摆着吗?就是她搞的鬼!她肯定用了什么邪门手段!
六十万!一分都不能少!我要她坐牢!”陈默的目光依旧沉静,
仿佛李娟激烈的情绪只是拂过水面的风。他放下流水单,身体微微前倾,
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这是他深度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遗嘱新增受益人?”他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点,语气依旧平稳,“具体信息方便提供吗?
”李娟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泄愤般的戾气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
随即又被更强的怒火覆盖:“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名字都不清不楚!
我爸肯定是糊涂了!被那狐狸精蛊惑的!律师!重点是李梦!是她害死了我爸!
她必须付出代价!”陈默没有再追问遗嘱细节。他靠回椅背,
目光再次落在那叠刺眼的照片上,最终停留在那张小区单元门前的模糊影像。
那个小区的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圈疑虑的涟漪。
李娟对李梦歇斯底里的指控,对遗嘱新增受益人身份的刻意回避,
还有李花转账时那个意味深长的备注……种种碎片,在他脑中无声地碰撞、组合。
直觉告诉他,这场死亡背后缠绕的藤蔓,远比表面看到的“桃色陷阱”要幽深、复杂得多。
他需要见见那位处于风暴中心、被千夫所指的“情人”——李梦。
---3 出租屋的秘密“陈律师,请进。”李梦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侧身让开门口。陈默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这间狭小的出租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苦涩中夹杂着某种草木根茎的土腥气,顽强地钻进鼻腔。
屋子很小,一眼便能望尽。一张单人床,一张旧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几乎就是全部家当。
出乎陈默意料的是,房间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床单铺得没有一丝褶皱,
旧书桌上的书本和一个小相框摆放得整整齐齐。唯一的色彩,是窗台上几盆绿植,叶片油亮,
在午后的光线里舒展着,显出几分倔强的生机。“请坐。
”李梦指了指书桌旁唯一一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椅子,自己则局促地坐在了床沿。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家居服,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整个人透着一股大病初愈般的虚弱。但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似乎在竭力维持着某种摇摇欲坠的平静。
陈默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过,没有忽略窗台上那几株长势喜人的绿萝和吊兰,
也没有忽略书桌上那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婴儿照片,婴儿被包裹在襁褓中,
只露出圆润的小脸,照片一角有被撕掉又小心粘合的痕迹。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李梦脸上,
开门见山,语气却比预想的缓和了些许:“李小姐,关于令尊李花先生的去世,
以及你姐姐李娟女士的指控,我需要了解你的说法。”“姐姐?”李梦猛地抬起头,
苍白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浓重的苦涩,甚至夹杂着一丝荒谬的笑意,
“陈律师,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她深吸了一口气,
那苦涩的中药味似乎给了她一丝支撑的力量,“我和李娟女士,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李花先生……也并非我的‘父亲’。”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迟疑和复杂情绪,但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等待下文。李梦的目光有些失焦,仿佛穿透了眼前简陋的墙壁,看向某个遥远的虚空。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湎于回忆的恍惚:“我认识李花先生,
是在‘夕阳暖’社区服务站。我在那里做义工,主要工作是陪社区里的孤寡老人聊聊天,
帮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读读报纸、买买菜、或者……只是安静地陪着坐一会儿。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李花先生……他话不多,总是很安静,
看人的眼神……很深,像藏着很多事。但他对我很好,特别特别的好。
那种好……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她抬眼看向陈默,眼神清澈而坦诚,
带着一丝急于解释的迫切,“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有时候像在看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
有时候又像……在看一个让他非常非常难过的东西。他会给我带一些很贵的补品,
说是他女儿不爱吃,放着也浪费。他还会问很多很多关于我小时候的事情,
问我养父母对我好不好……问得很细,很小心。”李梦的声音微微发颤,
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后来被一对善良但家境很普通的工人夫妇收养。养父母对我很好,给了我一个家。
我一直很感激他们。李花先生……他的关心,一开始让我很惶恐,也很温暖。毕竟,
一个无亲无故的老人,这样对你……但后来,我慢慢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