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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老屋有个小屋子,总不让我进。在我八岁那年屋子的门被打开了,爷爷佝偻着身子在里面捣鼓什么。我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往门里瞅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像是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寒意从脚心传到了后脑勺。当天晚上我就做了噩梦,大喊大叫,一连烧了三天,打针吃药都不见好。大伯咬牙带我到了镇里,带我去见了一个人。那人看了我一眼,拿出两张泛黄的纸。叮嘱我大伯烧掉让我喝下,并且在我脖子上,手上,脚上都系了红绳儿,那间屋子也被锁上了。而在我爷爷去世那年,棺椁就停在了那间屋子……1——腊月的北风像锯齿,在土墙与土墙之间来回拉扯。爷爷去世的消息是四伯在电话里带的,声音被电流切得七零八落,只剩一句——“回来守灵,棺要停在堂屋左边的空房。”我握着手机站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撕碎。那间“空房”——其实早在我童年就赫赫有名:木门黑得像被火燎过,常年挂一把铜锁,锁孔里塞满红蜡。二十年来,它像一块长在爷爷家的瘤,谁也不敢碰。如今瘤子破开,里头要躺人。高铁转小巴,再转三轮摩托,进村时已是傍晚。天边悬着一轮将坠未坠的夕阳,像被谁用指甲掐住,迟迟不肯沉。老宅还是那副样子:一排五间土房,从左到右——大伯、二伯、爷爷、四伯、我爸——像五颗牙,缺了最右边那颗,早些年就空了。此刻,所有窗子都亮起煤油灯,昏黄的光在暮色里颤,像一排守夜的黄灯笼。灵棚已经搭好,帆布“哗啦啦”响。亲戚们袖着手缩在棚外,谁也不敢先进屋。我拖着行李箱,轮子碾过结冰的泥,发出细碎的裂声。大伯迎上来,他比五年前更胖了,棉袄的扣子绷得紧紧的,手里攥着一把熄灭的烟头。“回来了?”他嗓子像被锯过,目光在我脸上刮了一遭,最后落在我脖子上——那儿空空的,没有红绳。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抬手在我后背重重一拍:“先去给你爷爷磕头。”堂屋正中的条案上,摆着爷爷年轻时的黑白相片。照片里的他眉骨高耸,眼窝深陷,像鹰,也像一口枯井。香炉里三根长香,烟笔直地升上去,到房梁处突然折断,散成灰白的雾。我跪下,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地时,一股土腥气钻进鼻腔,带着潮乎乎的腥甜,像地底翻出的旧血。“好了好了,快起来。”奶奶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她更瘦了,整个人裹在一件黑色棉袄里,像一段枯枝。她把我拉到墙角,压低嗓子:“今晚你爷爷要停到左边那屋,你……别靠太近,晓得吧?”我点头,喉咙却发紧。左边那屋——我童年所有噩梦的源头。棺材是下午刚运到的,杉木,漆得锃亮,头尾各缠三圈麻绳。八个壮汉吆喝着往里抬,却没人敢先进那扇门。最后是大伯咬了牙,一脚踹开——“砰!”门轴发出一声极长的***,像二十年没说过话的嗓子突然开口。风趁机灌进去,卷起一地灰。我站得远,还是忍不住踮脚。门里黑洞洞的,像一张竖起来的井。下一秒,灯泡被人拉亮——惨白的光劈开黑暗,照出四壁斑驳的符纸。那些纸已经褪成土黄,边缘焦黑,上面的朱砂却红得刺眼,像新鲜的伤口。棺材被缓缓推进去。就在那一刻,我后颈的汗毛集体起立——明明没有风,我却觉得有股冰凉的气从门里吹出来,顺着脊梁往上爬,一直爬到后脑勺。晚饭是流水席,十几张矮桌摆到院子里。男人们喝酒,女人们烧纸,小孩围着灵棚放鞭炮。我端着碗,却吃不下,总觉得那扇门在背后盯着我。“阿初。”四伯端着酒杯坐过来,他眼角有块疤,是小时候放鞭炮炸的,“你爷爷走之前,最后一句话是问——‘阿初回来了没有?’”我手指一抖,筷子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余光瞥见那扇门——它半掩着,留一道缝,缝里漆黑,像有人贴门站着,一只眼从缝里往外看。“别看!”大伯突然冲过来,一把拽起我,力道大得我肩膀脱臼似的疼。他把我拖到灵棚另一侧,低声吼:“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往那边看!”他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劣质白酒的酸。我挣开他,喉咙发干:“我只是……”“没什么只是!”他眼球上爬满血丝,手指在我额头重重一点——那动作太熟悉,童年每一次偷看,他都会用黄纸在我额上拍三下,再用指甲掐一记。此刻没有黄纸,但他指甲还是刮得我皮肤生疼。夜深,守灵轮到我值第三岗。灵棚里只剩一盏长明灯,火苗豆子大小,却怎么也不灭。我裹紧羽绒服,还是冷。冷意不是从外头来的,而是从脚底板往上渗——像有人在地砖下呵气。两点十七分,棺材里突然“咯”一声。我惊得跳起来,灯苗跟着一晃。再听,又没了动静。我安慰自己:木头热胀冷缩。可眼睛不受控制地往左边瞟——那扇门,此刻在月光下泛着青,门缝似乎比白天又大了些。鬼使神差,我站起来,一步一步挪过去。鞋底踩碎冻土,“咔嚓咔嚓”。门缝里吹出的气更凉了,带着霉味和另一种腥——像铁锈,又像腐烂的桂花。我把眼贴上那条缝。门里很黑,只有棺材的轮廓反着一点冷光。但下一秒,我瞳孔猛地缩紧——棺材盖,动了一下。不,不是动,是“浮”。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轻轻托着,往上抬了一指宽,又落下,发出极轻的“笃”。我喉咙里迸出一声气音,想退,脚跟却像被钉住。就在这时,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手——青白、干瘦、指甲漆黑——它从棺材盖的缝隙里探出来,对我招了招。我跌坐在地上。背后长明灯“啪”地灭了。黑暗像一堵墙拍过来。我听见自己心跳,听见远处野狗嚎叫,听见——“吱呀——”那扇门,缓缓开了。风从里头卷出来,带着无数细小的声音,像很多人在耳边同时叹气。我手脚并用往后爬,却撞上一双腿。抬头,是大伯。他手里攥着一张黄纸,纸上的朱砂在黑暗里发暗红的光。他脸色比纸还白,嘴唇哆嗦:“让你别看……让你别看……”黄纸“啪”地贴上我额头,冰凉。我闻到一股陈年的香灰味。然后世界一黑。再醒来,是在偏房的床上。天已微亮,窗外鞭炮零星。奶奶坐在床边,手里捻着佛珠。“作孽哟……”她看见我睁眼,眼泪滚下来,“你爷爷走得不甘心,回来找人啦……”我想说话,嗓子却像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一句:“我……看见……”奶奶一把捂住我的嘴,掌心全是汗。她俯身贴着我耳朵,声音抖得像风里的纸:“别说。说出来,就真回不去了。”她撩开我的刘海,指尖在我额头摸索。那里还留着黄纸的方印,像烙铁烙过,又疼又烫。2——我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却像被冻住,灰白地贴在窗棂上。额头的黄纸印子仍***辣疼,仿佛有细小的牙齿在啃噬皮肤。我伸手去摸,指腹沾到一点朱砂碎屑,捻开是暗红色,像干涸的血痂。院子里,亲戚们正在拆灵棚。帆布一扯,昨夜还灯火通明的世界瞬间剥了皮,露出底下破败的土墙、枯井、歪斜的枣树。大伯站在梯子上收白幡,听见我推门的声音,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像两根冰锥,却什么也没说。奶奶坐在灶屋门口剥蒜,蒜皮纷纷落在她黑布鞋上,像落雪。她招手让我过去,递来一只搪瓷缸,里头是温热的姜糖水。我抿一口,辛辣直冲天灵盖,眼泪差点呛出来。“昨晚的事,忘了吧。”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爷爷最疼你,不会害你。”我点头,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疼不疼,我心里有数——那从门缝里伸出来的手,指甲盖里嵌的泥,分明是爷爷下葬那天,棺椁抬过槐树下沾的湿土。下午,按规矩要去“复土”——把爷爷生前最爱的几件东西埋进坟头。照旧例,得由长孙捧盒。可大伯迟迟不点名,目光在堂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阿初。”他嗓子沙哑,“你来。”我愣住。按辈分,怎么也轮不到我。二伯咳嗽一声,四伯低头点烟,烟雾盘旋而上,像一条不肯散的白蛇。没有人反驳。盒子是檀木,沉甸甸的。里头装的东西却轻:一把牛角梳、一本翻烂的《玉匣记》、一只银镯子。镯子内侧刻着“囡”字,磨损得几乎看不清。我指腹摩挲那凹陷,心里莫名一颤——爷爷生前从不戴首饰,这镯子是谁的?坟地在村北,要穿过一片槐树林。隆冬的槐树只剩枯枝,枝桠交错,像无数伸向天空的骨爪。风过时,枝桠互相碰撞,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像在鼓掌,又像在磨牙。走到林子深处,带路的四伯忽然停下。他蹲下身,拨开一层薄雪,露出一块扁平的青石。石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被苔藓填得发黑。“老辈说,这是镇林石。”四伯用鞋底蹭了蹭,“你爷爷小时候放的,压‘阴脉’。”我蹲下去看,符号像符咒,又像小孩涂鸦。指尖刚碰到石面,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窜上来,激得我打了个哆嗦。耳边忽然掠过一声极轻的笑——“咯”,像小孩躲在树后恶作剧得逞。我猛地回头,林子里空空荡荡,只有风卷起雪尘。爷爷的新坟在林子尽头,土色新鲜,像一块巨大的伤口。坟头插着引魂幡,白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我捧盒上前,刚要跪下,忽然听见风里飘来一段童谣——“槐树槐,槐树歪,树下埋个囡囡乖。囡囡不哭不睁眼,年年等哥来抱怀……”声音细细的,带着奶音,却字字清晰。我僵在原地,后颈汗毛倒竖。亲戚们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依旧烧纸的烧纸,填土的填土。童谣第二遍响起时,我辨出了方向——来自坟头左侧的槐树根下。那里积雪比别处薄,隐约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缝隙,像一张小嘴在唱。我想喊人,嗓子却发不出声。大伯忽然从背后按住我肩膀,力气大得我膝盖一软,差点跪进土里。他贴着我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别听,别看,别问。”他手指在我后背写了一个字——“走”。回程路上,我始终落在最后。雪越下越大,脚印很快被抹平,像没人来过。经过镇林石时,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石头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指甲挠的,把苔藓都挠破了,露出底下暗红的石肉。划痕组成了一个字:囡。夜里,我睡在小时候住过的西厢房。墙皮剥落处,还能看见我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窗外雪光映进来,屋里亮得诡异。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只从棺材里伸出的手,还有槐树下的小洞。凌晨两点,我起身去灶屋找水喝,路过堂屋时,脚步顿住——白天拆掉的灵棚位置,此刻竟摆着一张供桌。桌上点着两支白蜡烛,烛火却泛着青,照得供品一片惨绿。桌下,一个小小的影子蹲着,背对我,肩膀一耸一耸,像在哭,又像在吃什么。我喉咙发紧,想退,脚跟却像被钉住。影子听见动静,缓缓转过头——是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穿一件褪红的棉袄,圆脸,齐刘海,嘴角沾着暗红的渣。她看见我,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嘴——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童谣从她喉咙深处飘出来,声音却像是从地底传来:“槐树槐,槐树歪,囡囡等哥不来……哥不来,哥不来,拿哥骨头做灯台……”我转身就跑,拖鞋掉了一只也顾不上。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轻得像猫,却紧追不舍。我冲进西厢房,“砰”地关门,反锁,背抵着门板滑坐在地。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片刻后,门缝下伸进来一根细细的手指,指甲漆黑,轻轻敲了三下——咚。咚。咚。像极了很多年前,大伯用黄纸在我额头拍的那三下。天快亮时,我发起了高烧。奶奶用白酒给我擦手心,喃喃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恍惚间,我看见窗纸外有个红棉袄的影子一晃而过,手里似乎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灯笼上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槐花。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空气。额头滚烫,耳边却清晰地响起爷爷的声音——“槐树下……囡囡冷……带她回家……”高烧持续到第三天傍晚,大仙来了。他比十八岁那年更瘦,两鬓全白,眼角细纹里夹着青黑的阴影。进门时,他先看我的额头,再看我右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痕,从手腕蜿蜒到中指,像一条被冻住的血线。他什么也没说,只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纸。纸上的符纹比记忆里更繁复,朱砂却淡得几乎透明,像是被岁月稀释了血。“最后一次。”他声音沙哑,“再压不住,就连你一起拖下去。”黄纸点燃时,火苗竟是蓝的。我躺在炕上,透过烟雾看见窗外,雪停了,槐树林的方向却升起一缕极细的黑烟,笔直地刺向天空,像一根钉子,把天和地钉在了一起。3——我退烧那天,雪化了,屋檐滴水连成一根根透明的钉子。大仙走了,留给我一个褪色的帆布包,里头一块黄布包着两样东西:一把铜钥匙,和一小瓶暗红色的土。铜钥匙比我想象中轻,柄端刻着“槐安”二字,笔划细如蚊足,摸久了却烫手。瓶里的土像凝固的血,摇一摇,发出沙沙声,像极细的牙齿在磕碰。大仙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话:“钥匙开生桩,血土填冤口。太阳落山前,去把她挖出来。”他没说“她”是谁,也不用说。下午三点,我借口去镇上买香烛,绕到了村北槐树林。化雪的林子比下雪时更冷,泥地踩上去“咕叽咕叽”响,像底下有嘴在吮吸鞋底。镇林石上的“囡”字被雨水冲淡了,却仍像一道疤。我蹲下身,把铜钥匙贴在那字上——钥匙柄忽然泛起一层绿锈,像回应某种呼吸。不远处,爷爷的新坟覆着一层薄霜,引魂幡湿哒哒地垂着,像条死蛇。我绕到坟后十步,找到了那棵最老的大槐树——树干粗得要三人合抱,树皮裂口处渗出琥珀色的脂,凝成一只只半闭的眼睛。树根隆起处,积雪比别的地方薄,露出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有细小的指痕,像小孩曾试图从里面扒开土。我把手***洞里,泥腥混着甜腻的桂花味直冲脑门。指尖碰到硬物,冰凉,带棱——是块青砖。砖缝里塞着一张折成燕形的符纸,纸上的朱砂被水晕开,像泪痕。铜钥匙***砖缝,轻轻一拧,“咔哒”一声,砖动了。我扒开泥,露出一块巴掌大的铜板,板上铸着反扣的八卦,中心嵌一枚铁环。铁环上缠几圈红线,线头浸成暗褐——是反复浸血又风干的痕迹。铜板下,才是真正的入口:一截垂直的土井,深不见底,井壁被利器刮得光溜溜,像有人年复一年地上下攀爬。我打开手机灯,光柱照下去,井底泛着一层暗红的光,像干涸的血泊。我攀着井壁往下。每下滑一步,温度便低一分,耳边的风声却渐渐变成另一种声音——细细的童谣,从井底飘上来,声音里带着湿泥的回声:“槐树槐,井底埋,囡囡的灯,哥哥抬……”下到第三米,脚底触到木板。木板腐朽,一踩就碎,碎屑里露出更小的空间:一个土洞,仅容一人蜷缩。洞顶悬着一盏骨制小灯,灯芯早已燃尽,灯座却温润如玉,细看才发现是半截腕骨。灯下,摆着一只漆盒,盒面描金芍药,已被潮气蚀成黑斑。盒盖缝隙渗出暗红土,像盒里盛不住的血。我伸手,却发现盒子被一根红线系在洞壁的铁钉上。红线新得刺眼,与周遭的陈腐格格不入——是有人近期才换的。铜钥匙再次派上用场——钥匙尖插入锁孔,轻轻一别,“嗒”。盒盖弹开,一股陈年的桂花与尸土混合的腥甜扑面而来。盒里没有珠宝,只有三件东西:. 一撮头发,用红头绳扎成婴儿拳头大的小髻,发丝细软,却透着铁锈色。. 半块银镯,断面参差,内侧的“囡”字只剩“囗”。· 一张泛黄的照片,边缘被火燎过,只剩中央:一个小女孩坐在爷爷膝上,两人背后是糊满符纸的墙——正是那间禁屋。女孩齐刘海,嘴角下撇,眼神直勾勾穿过镜头,仿佛此刻也在看我。我盯着照片,后背忽然一凉——有人在我耳边吹气。猛地回头,土洞空空,只有井口漏下一方灰白天光。可吹气的感觉仍在,像无形的嘴唇贴着我的耳廓,轻轻念:“哥哥……迟到了……”我抓起头发和镯子,塞进贴胸的口袋。照片犹豫了一秒,也一并带走。刚直起身,井壁忽然震动,簌簌落土——上头有人!我关掉手电,屏息。脚步声在井口徘徊,沉重,带着泥水的“噗嗤”声。片刻后,一束手电光扫下来,照得井底血红。是大伯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钥匙……不能开……”他下来了。我无处可退,只能攥紧铜钥匙。井壁狭窄,他肥胖的身躯下得很慢,木梯吱呀作响。我瞥见洞角有块松动的土砖,一推,竟露出后壁的一条暗道——仅容匍匐的幼童尺寸。来不及多想,我侧身挤进去。暗道内壁覆满抓痕,泥里掺着碎指甲。爬出五六米,前方出现一点绿莹莹的光——是另一口井的侧壁,被苔藓映得鬼火似的。我探出头,发现自己竟到了老宅后院那口废弃的枯井。井口被石板盖了大半,缝隙透进傍晚的霞光,像血泊里漂着碎金。我刚推开石板,就听见前院炸开哭喊:“不好了!坟塌了!”我踉跄跑出去,看见人群围在槐树林方向。远远望去,爷爷的新坟陷下一个黑洞,像被巨兽咬了一口。塌土边缘,露出半截腐朽的小棺材——尺寸不过三尺,棺盖裂成两半,里头空空,只剩一滩暗红色的泥,被夕阳照得发亮。大仙的小瓶在我口袋里忽地一沉,像活了过来。我下意识摸出一看,瓶壁竟渗出一层细密水珠,颜色由暗红转为鲜红,仿佛刚接下的血。人群背后,奶奶盯着我,眼神像两口枯井。她嘴唇蠕动,无声说了两个字:“囡囡。”夜里,我回到西厢房,把三件东西摆在桌上。头发在灯光下泛着铁锈光,银镯断面像被野兽咬过,照片里的小女孩似笑非笑。窗外,起风了,槐树林的方向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桌上,那张照片忽然无火自燃,火苗幽蓝,火舌舔过女孩的脸,留下焦黑的空洞。火焰熄灭后,灰烬里掉出一粒小小的、白色的东西——是颗乳牙,根部还沾着暗红色的泥。我把牙拈起,对着灯看。牙内侧,刻着更细小的两个字:“回家”。几乎同时,院墙外传来“咚、咚、咚”三下轻响——像有人用指节叩门,又像……指骨敲在棺木上。我攥紧乳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老宅都在应和:咚。咚。咚。4——铜钥匙还残留着井底的土腥,我把它和乳牙、断镯、发髻一起包进黄布,塞进贴胸的口袋。天刚破晓,雾气像没搅开的米汤,把老宅裹得只剩轮廓。我打算去找大仙——井塌、空棺、血土,所有线索都指向他那句“再压不住,就连你一起拖下去”。可还没出院子,就听见前街一阵锣响,接着是三眼铳闷声炸开,像一只巨兽在雾里打嗝。出殡的规矩我懂:三声铳后,孝孙摔瓦起灵;可爷爷昨天才上山,谁又要出殡?我扒着门缝看。薄雾里,一队白灯笼摇摇晃晃,灯笼上却写“林”字,不是“赵”。灯笼后,四个人抬一口朱漆小棺,棺头绑着一只活公鸡,鸡冠被割了一刀,血滴在棺盖上,顺着朱漆纹路渗成一张细红的网。我心里猛地一沉——林,是大仙的姓。我冲出院子,雾气在脚边打旋。抬棺的是镇上的杠夫,他们脚步碎而急,像在赶什么时辰。棺后跟着大仙的徒弟阿九,他披麻戴孝,手里却捧着一张黄纸人,纸人胸口用朱砂写我生辰八字,笔划殷红欲滴。“阿九!”我喊他。他回头,脸色白得跟纸人一个色号,嘴唇哆嗦:“师兄别喊,师父说……你阳气太重,一喊就破了引路幡。”我顾不得忌讳,一把拽住他袖子:“你师父怎么了?”阿九眼眶瞬间通红,抬手指向棺材。朱漆棺盖没钉牢,随着步伐一掀一合,缝里露出一截黄布——正是大仙昨晚包钥匙的那块。我心口像被锤了一下:那布他从不离身,布在,人却躺在棺里?杠夫脚程极快,说话间已拐过街角。阿九挣开我,追上去之前塞给我一张折成燕形的符纸,压着嗓子:“师父说,他若回不来,让你拆这个。子时,老地方见。”老地方,是镇外三里枯槐亭。我回到老宅,日头已高,雾气散得七零八落。奶奶坐在门槛上剥蚕豆,豆壳在她脚边堆成一座小小的绿坟。她抬头,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去吧,该来的躲不掉。”我钻进西厢房,反锁门窗,点亮煤油灯,才展开阿九给的纸燕。符纸里裹着另一块更小的布条,布条上用血写着一行字:“欲填冤口,先尸解镇物。今夜子时,槐亭第三根灯芯,借你阳寿一灯。”字迹潦草,末尾却画了一把极小的铜钥匙,钥匙柄仍写着“槐安”。血字未干,摸上去黏腻,像刚从伤口里挤出来。我把布条凑近灯火,火苗“噗”地一跳,血字边缘竟渗出细密水珠,带着铁锈味——与大仙瓶中血土一模一样。离子时还有八个时辰。我补了一觉,梦里全是井底那只青白的手,它扯着我往更深处坠。惊醒时,窗外夕阳像一块烧红的铁,把窗棂烙得吱吱作响。我摸出胸口那包东西:断镯、发髻、乳牙、铜钥匙,以及阿九给的***布条。我把它们排成一列,像摆阵。断镯缺口对准发髻,乳牙搁在钥匙齿间,***布条垫在最下——忽然,钥匙柄的“槐安”二字闪过一道青光,像被夕阳点燃。紧接着,发髻里渗出一缕极细的黑烟,笔直向上,在半空凝成一行小字:“槐亭见,勿带灯。”字迹只停留一瞬便散去,发髻却散开了,发丝自己扭成一根细绳,绳头指向西北——正是枯槐亭的方向。枯槐亭其实早没了亭子,只剩一座石台和一棵被雷劈成两半的老槐树。夜半,月亮像被啃过的银饼,悬在树梢。我踩着冻土,远远看见石台上点着三盏豆油灯,灯火却蓝得吓人,照得周围雪地一片幽冥。阿九蹲在灯旁,怀里抱着一只黑陶罐,罐口封着红布,布上压一把铜钱剑。他见我来了,眼圈又红:“师兄,师父……在里面。”“什么意思?”阿九抖着手揭开红布——陶罐里赫然是大仙的人头。不是模型,是真的人头,颈口齐整,却无血。大仙双眼紧闭,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像终于解了一道难题。最瘆人的是他的头发:原本花白,此刻却漆黑如墨,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发丝一缕缕探出罐口,在寒风里扭动,像活物。阿九哭腔更重:“师父用‘舍身镇物’,尸解自己换七天阳寿,好给你开最后一道门。可头发封不住,再长下去,头七未过就要变‘发煞’!”我喉咙发干,这才注意到陶罐底部刻着一圈小孔,孔里各塞一枚铜钱,其中一枚已经开裂。阿九指着那枚裂钱:“第三根灯芯,就是裂钱位。师父说,要借你阳寿续火。”阿九让我盘腿坐在石台中央,取出那把铜钥匙,在我左手无名指指腹轻轻一划。血珠滚落,却不是红,而是淡金色,像掺了磷火。血滴到裂钱上,铜钱发出“嗤”一声,竟自己燃烧起来,火焰是白的,直直蹿起三寸高。与此同时,大仙的头发像被烫到,猛地缩回罐内,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白火越烧越旺,我指尖却越来越冷,仿佛血液正被灯芯抽走。阿九趁机把铜钥匙插入陶罐底部的小孔,用力一拧——“咔哒”,钥匙柄的“槐安”二字应声裂开,竟掉出一粒更小的铜珠,珠内封着一缕极细的灰白烟雾。“成了!”阿九喜极而泣,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林子边缘,出现一串急促的手电光。是大伯,他手里提着一把铁锹,锹头还沾着新鲜的泥。他看见石台上的情景,脸色瞬间比雪还白,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嚎叫:“你们疯了!”他抡起铁锹朝我劈来。阿九扑上去挡,铁锹刃口擦过他肩膀,棉衣裂开,血溅在雪地上,像撒了一把红豆。我趁机抓起陶罐,转身就跑。身后,大伯的第二锹砸在石台上,三盏蓝灯应声而灭。黑暗里,只听见陶罐内传来“咯咯”的笑声,是大仙的声音,却又像小女孩的童音叠在一起:“时辰到,回家咯——”我一路狂奔,胸口那包东西随着步伐互相撞击,发出细碎的叮当。跑到老宅后门时,陶罐忽然剧烈震动,罐口喷出一股黑烟,在空中凝成一只巨大的纸鹤,鹤眼是两团幽绿磷火。纸鹤绕着我飞了一圈,竟俯冲下来,用喙叼走了那粒铜珠,然后笔直冲向夜空,消失在浓云里。与此同时,身后远处传来阿九撕心裂肺的喊声:“师兄——灯灭了!师父镇不住了——”我回头,只见枯槐亭方向,一团黑雾冲天而起,雾气里隐隐浮现一张巨大的、由头发编织的脸——是大仙,又像是照片里的小女孩,两者五官重叠,表情扭曲成同一个绝望的笑。黑雾顶端,那只纸鹤正燃烧着白火,像一盏逆流而上的孔明灯。火光里,铜珠炸开,一缕灰烟笔直坠下,正好落进老宅的禁屋屋顶。“轰——”禁屋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推开了沉重的石门。我站在雪地里,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震耳。月光下,老宅的轮廓扭曲了一下,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摇晃。紧接着,所有窗纸同时鼓起,像有风在屋里横冲直撞——可雪夜无风。大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铁锹拖在地上,划出金属与冻土摩擦的刺啦声。他喘着粗气,声音却冷静得可怕:“阿初,把罐子给我。你爷爷欠的债,今晚得有人还。”我抱紧陶罐,退到禁屋门前。门上的铜锁不知何时已断裂,只剩半截锁身垂着,像被咬断的舌头。门缝里溢出淡金色的光,正是我指尖血的颜色。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踹门——门开了。黑暗里,一只青白的小手搭上门框,指甲漆黑,腕上戴着半块银镯,断面与我口袋里那半块严丝合缝。童声轻轻唱:“哥哥来了,囡囡乖——”5——门轴发出一声极长的***,像二十年没说过话的嗓子突然开口。黑暗迎面扑来,带着潮冷的土腥、陈年的桂花香,还有一种极淡的、铁锈与腐骨混合的腥甜。煤油灯的光刚探进去,就被黑暗吞掉半截,只剩一圈毛茸茸的橘红。我看见那只青白的小手缩了回去,像受惊的壁虎。与此同时,门后传来“咚”一声轻响,像有什么东西落进深水里。“阿初!”大伯的铁锹已追到身后,锹刃在雪地里拖出一道银线。我横下心,抱紧陶罐,一步跨进门槛。门在身后“砰”地合拢,铁锹砸门的声音被闷成了鼓。黑暗与寂静同时落下,只剩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像有人隔着我的肋骨敲棺。灯焰终于稳住,照出一条窄长的走廊:土墙、泥地、拱顶,全糊着层层叠叠的黄符。符纸因年岁久远已褪成土黄,朱砂却像新写,红得滴血。风从墙缝里渗进来,符角哗啦啦翻动,像无数张嘴在窃窃私语。走廊尽头,是一扇更小的木门,门楣上钉着一块槐木牌,用阴刻填朱写着“生桩”二字。牌下悬一盏骨灯,灯碗里盛着凝固的油脂,灯芯短得只剩一个黑点,却仍亮着幽蓝的豆火。我走近,才发现木门前挖了一道三寸宽的沟,沟里填满暗红色的土,土面浮着一层白霜——像盐,又像骨粉。沟上架一块窄木板,仅供一人侧身。陶罐里的头发忽然骚动起来,“沙沙”地刮着罐壁,像催促。我把铜钥匙***锁孔,轻轻一拧——“嗒”。木门裂开一道缝,蓝火“噗”地灭了。黑暗里,只有我的呼吸,和罐子里越来越急切的“咯咯”声。门后,是一口更大的井。井壁用青砖箍成,直上直下,深不见底;井口却封着一块生铁板,板上凿七十二孔,每孔穿一根红线,线尾垂进井里,绷得笔直,像七十二根琴弦。铁板中央嵌着一只铜环,环上挂一把锁——锁孔的形状,与我手里的铜钥匙严丝合缝。我蹲下身,把灯探进井口。红线尽头,吊着一块东西,被层层符布包裹,只露出最下端一截:青白、细长,像小孩的腿骨。陶罐突然剧烈震动,“砰”一声,罐盖被顶开。大仙的人头滚出来,停在铁板边缘。他的脸迅速干瘪、发黑,头发却疯长,沿着红线往下爬,像黑色的藤蔓寻找根系。与此同时,七十二根红线开始颤动,发出细微却整齐的“嗡”声,像有人在井底拨弦。每颤一次,铜环就亮一分,最终凝出一行发着幽光的字:“开环者,偿命。”我摸出那半块银镯,把断面贴在铜环上——“咔哒”,锁开了。铁板掀开的瞬间,一股黑气冲上来,带着尖利的童声笑。红线根根崩断,符布层层碎裂,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具极小的完整骨架,盘腿而坐,双手合十,指骨却穿过脚踝,把自己钉成一个“卍”字。天灵盖被凿开,塞进一截槐木桩;桩头钉着一枚铜铃,铃舌是一截乳牙。骨架的胸骨缝里,嵌着另一半银镯——与我口袋里的断镯缺口吻合。镯身被血沁成暗红,却仍反射出一线冷光,像一弯新月锁进骨笼。我伸手,刚触到铜铃,骨架忽然“咔啦”一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对准我,下颌骨张开,发出极轻的、带着湿泥味的声音:“哥……哥……”骨架的指骨开始挣动,铜铃无风自响,声音却像从我体内传出,震得牙根发麻。井壁的青砖一块块鼓胀、龟裂,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是血土,带着桂花腐甜。我想起大仙的叮嘱:“生桩起,冤口开,以血土回填,可缓七日。”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骨架头顶。血落处,铜铃“嗤”地冒白烟,骨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哭声却渐渐变成大仙的沙哑嗓音:“时辰……不够……钥匙……”铜钥匙在我掌心滚烫,柄端“槐安”二字裂开,掉出一粒铜珠——正是昨夜纸鹤叼走的那颗。铜珠滚到骨架脚边,被黑气卷住,“啪”地炸成粉尘。粉尘落在血土上,竟长出细白的菌丝,菌丝迅速缠住骨架,把它重新包成一枚“茧”。井底的震动停了,铜***也哑了就在我以为暂时稳住时,身后“轰”一声巨响——门板被铁锹劈开。大伯喘着粗气闯进来,棉袄被符纸割开一道道血口,像被无形的手撕过。他看见井里的骨茧,愣了半秒,随即像疯了一样扑过来:“你不能放她走!她走了,我们全得死!”铁锹高高举起,锹刃在幽暗中闪出冷光。我下意识举起陶罐——罐身与大仙的头早已化成一堆黑灰,此刻却迎风扬起,在大伯面前凝成一张模糊的脸:一半是大仙,一半是爷爷,两张嘴同时开合:“赵家欠债,赵家偿。”大伯的锹停在半空。黑灰猛地扑向他,顺着他的鼻孔、耳朵钻进去。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叫,跪倒在地,十指抠进泥土,指甲翻起,血渗进井口。血滴落,菌丝瞬间染红,骨茧发出“咔嚓咔嚓”的裂响。一只青白的小手从裂缝里探出,腕上银镯已完整——两半断镯在我口袋里同时碎成齑粉。裂缝扩大,露出小女孩的脸:皮肤完好,甚至带着婴儿肥,却白得透明,能看见底下蓝紫色的血管。她睁开眼,黑眼珠极大,没有一丝眼白。她对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像从很远的地底传来:“回家。”我握住她的手——冷得不像人间温度。就在指尖相触的瞬间,井壁的青砖开始向内倾倒,青砖背面竟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赵家列祖列宗,最末端的“赵槐安”三字,鲜红如新写。大伯在血泊中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被自己的舌头噎住。他拼命朝我伸手,眼里满是哀求,可身子却被青砖缝隙里伸出的红线缠住,一寸寸拖进井底。我抱着小女孩——或者说,她抱着我——在坍塌的最后一秒,被一股黑气托举,直冲而上。轰隆一声,生铁板闭合,井口消失,只剩一块平整的新土。土面隆起,像一座极小的坟。我醒来时,躺在禁屋外的走廊里,怀里空无一物,只有掌心一道环状血痕,与小女孩腕上的银镯形状一模一样。天已微亮,走廊尽头的小门大开,门后是普通的杂物间,哪里有什么井?可地上,多了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从井口位置延伸到院外,每一步都留下一瓣桂花,花瓣边缘沾着暗红色的泥。脚印尽头,站着阿九。他肩膀的刀口草草包扎,怀里抱着那只黑陶罐——罐里,装着一截新鲜的槐木桩,桩头钉着一枚铜铃,铃舌是一截带血的乳牙。阿九对我笑,却比哭还难看:“她走了。七天后,满月,她会回来带路。”他递给我一张新的黄纸符,符中央,用朱砂写着我与大伯的生辰——两人的八字被一根红线穿过,打了个死结。我抬头,看见东方既白,却有一弯极淡的月亮挂在西天,像被咬缺的银镯。风里飘来最后一缕童谣:“槐树槐,井底埋,哥哥骨头做灯台。灯芯亮,妹妹来,牵哥手,不分开……”6——爷爷的灵牌前,烛火只剩半寸。白帷无风自鼓,像有人在帷后轻轻呼吸。赵家所有男丁被召齐——跪的跪,坐的坐,围成半个圈,把八仙桌围成临时公堂。八仙桌正中铺着一块黑布,布上摆着三件东西:. 那只从井底带回的空陶罐,罐口残存一缕黑灰。. 半截槐木桩,桩顶钉着铜铃,铃舌是带血的乳牙。. 一本被火燎过的《玉匣记》,封面焦黑,扉页却新写了一行血字:“赵氏门宗,第七代债簿。”坐在主位的不是大伯,而是奶奶。她今天穿了全套黑衣,鬓边簪一朵白绒花,像旧时代的寡妇判官。她左手捻乌木佛珠,右手握一截竹尺——那是爷爷年轻时用来丈量风水的“戒尺”,上刻“慎终追远”四字。她抬眼,目光扫过一圈,声音不高,却带着透骨的冷:“赵家欠下的阴债,今晚要有人认。认不清,就一起填井。”大伯缺席。他昨夜被红线拖进井底,今晨却自己爬了出来——浑身泥污,十指指甲全翻,嘴里塞满黄土,只会发出“嗬嗬”的怪声。此刻被绑在偏房屋柱上,双眼翻白,肚子鼓得像一面锣。二伯、四伯并肩跪着,背脊发抖。我站在最末端,脖子上系着那条旧红绳,绳结已被血痂黏住,勒得皮肤生疼。奶奶用戒尺挑开《玉匣记》。焦黄的纸页自动翻到中间,露出一张夹着的旧照片:民国三十一年,赵家五兄弟站在新建的堂屋前。最左边是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齐刘海,怀里抱一只铜铃。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小女槐安,生于辛巳年七月半。”女孩的脸与井底的白骨、昨夜的小女孩重叠。奶奶的声音像钝刀割肉:“槐安不是‘早夭’,是活祭。那年风水先生说:‘槐树压阴,需以骨换骨,以血换丁’。你们太爷爷点了头,你们爷爷动的手。”奶奶用戒尺点向二伯:“挖坑的是你。”二伯额头磕地,青砖“咚”一声血花四溅。戒尺移向四伯:“背尸的是你。”四伯抖若筛糠,裤裆湿了一片。戒尺指向我:“你——是还债的灯芯。”奶奶从怀里掏出一盏骨灯——正是井底那盏。灯碗里的油脂重新凝满,灯芯却变成一截细细的指骨。她把骨灯放在八仙桌正中,划破自己掌心,血滴落灯碗,火苗“噗”地窜起一尺高,颜色却是黑的。“灯燃七寸,罪归一人。”火焰开始倾斜,像被无形的风吹向——我。火苗舔上我的红绳,绳结瞬间焦黑,却未断。奶奶眯起眼:“原来你早就不是赵家血脉。”奶奶从《玉匣记》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笺,推到桌缘。那是我父亲的笔迹:“娘:槐安之祭,我誓死不从。阿初是我抱回来的弃婴,用他替槐安,天理不容。你若敢动他,我便昭告全村,让赵家永远抬不起头。——槐生

绝笔”落款日期,是他离家前夜。我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口钟在颅骨里撞。原来我不是赵家子,怪不得大伯能下死手,怪不得奶奶总用那种悲悯又厌弃的眼神看我。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踏进来,背着光,像把黑夜撕开一道口。父亲。十年未见,他比记忆里更瘦,头发全白,手里却提着一盏白灯笼,灯笼上写“槐安”二字,笔划与大仙***一模一样。他走到八仙桌前,把灯笼放在骨灯旁。两盏灯同时一跳,火苗由黑转青,照得每个人脸色都像死人。父亲看向奶奶,声音沙哑却平静:“债我认,放孩子走。”奶奶:“你拿什么认?”父亲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打开——是那把铜钥匙的另一半,柄端刻着“血债”二字。两半钥匙一合,“槐安血债”四字完整。他把钥匙按进骨灯灯座底部的凹槽,“咔哒”一声,灯焰猛地缩成豆大,颜色由青转红,像一滴血泪。奶奶点头:“灯芯换人,可以。但规矩要全:一,骨归槐;二,血填井;三,名除谱。”父亲跪下,朝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额前血滴在青砖上,像一串红念珠。他转向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住我。他的怀抱很薄,却像隔开了整个世界的冷。“走,别再回头。”奶奶用戒尺蘸父亲的血,在族谱上划去一行:“第七代

槐生

不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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