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鼻,像是把一整瓶打翻后又兑上了绝望,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粘在喉咙深处,吐不出也咽不下。
道与高级私立医院通常试图营造的、那种被香氛系统精心调制过的“温馨健康”感格格不入,
此刻更是尖锐地剖开一切虚假的安宁,直指生命最 raw 的狼狈与脆弱。
急诊区的灯光惨白得毫无人性,照得所有颜色都失了真。墙壁是那种冷冰冰的米白,
地板是灰扑扑的防滑材质,一排排深蓝色的塑料座椅被固定在地上,
像一个个沉默而压抑的囚笼。林晚晚就缩在其中一个“囚笼”里。
指甲无意识地、反复地抠刮着座椅边缘一道陈年裂痕,
那裂痕里嵌着黑黢黢的、来自无数未知焦虑的污垢。
她身上只胡乱套了件酒红色的真丝吊带睡裙,肩带有一根滑落到胳膊上,
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此刻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外面仓促裹了件男人的宽大西装外套,昂贵的意大利面料,剪裁考究,
此刻却皱巴巴地沾着几点不明污渍,
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她自己甜腻香水与陌生男性古龙水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纤细的小腿完***露着,光脚塞在一双沾了泥水和草屑的软底拖鞋里,
一只脚的脚踝处甚至刮擦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已经凝固发暗。
这副与周遭环境极端违和的狼狈模样,
引来夜间值班护士和零星过往病人家属偶尔瞥来的、意味复杂的目光——有关切,
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打量和隐秘的鄙夷。她没心思理会那些目光。
全部感官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死死拴住了,线的另一端,
连在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沉甸甸的抢救室大门上。门上那个红色的“静”字,
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两个小时了。里面的那个人,她的丈夫陆铮,
已经进去整整两个小时了。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镣铐,
在她心尖上嘎吱作响地爬行。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混乱地闪回着今晚的碎片,画面支离破碎,
声音光怪陆离。陆铮公司的年度庆功宴,设在市中心顶级的酒店宴会厅。她本该盛装出席,
以陆太太的身份,挽着他的手臂,接受那些或真诚或艳羡的恭维。但她推了,
理由是突如其来的偏头痛。电话里,她声音虚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疚。陆铮丝毫没有怀疑,
只是叮嘱她好好休息,语气温柔。然后……是另一个男人的到来。周铭。她公司的新合伙人,
或者说,她近期更愿意肌肤相亲的伴侣。他带来了她随口提过想尝的新款红酒,
带来了炽热的吻和更炽热的抚摸。陆铮打来电话时,她正跨坐在周铭身上,
沉浸在偷情的***与欢愉里。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
屏幕上“老公”两个字跳动得像一颗危险的心脏。她捂着手机听筒,
压抑着喉咙里快要溢出的***,用尽可能平稳甚至略带倦怠的声音敷衍:“嗯……好,
知道了,等你回来。”他声音里带着微醺的愉悦,背景音是宴会的隐约喧闹:“晚晚,
我给你带了那家你最喜欢的甜品店的芝士蛋糕,就是你上次说排好久队没买到的那款。
马上到家了。”甜蜜的许诺,此刻回想起来,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紧接着,
就是玄关处传来的、急促得不正常的门***,像催命符一样毫无预兆地炸响,
瞬间撕裂了满室的旖旎。她慌得差点从周铭身上滚下来,心脏猛地跳到嗓子眼。
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扯过睡裙胡乱套上,声音发颤:“快!藏起来!可能是他忘了拿东西!
”周铭也瞬间没了兴致,脸上掠过一丝惊慌,赤着上身跳下床,
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裤鞋袜,像只受惊的老鼠般扫视房间,
最后狼狈地钻进了宽敞的衣帽间,拉上了门。林晚晚深吸几口气,
试图压下脸上的潮红和慌乱,用手指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才小跑着去开门。门外,
陆铮静静站着。头发被晚间的细雨淋得微湿,几缕黑发软软地贴在额角,更衬得眉眼深邃。
他手里小心翼翼提着一个印着精致logo的白色纸袋,
脸上带着那种她熟悉的、干净又温暖的笑容,像是拥有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急于回家与她分享。“晚晚,你看,我买到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可那笑容,
在空气中凝固了一秒后,一点点僵硬,然后碎裂,剥落。他的鼻翼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像是嗅到了什么。目光从她脸上滑落,越过她的肩膀,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沙发,最后,
沉甸甸地、精准地定格在门口玄关地毯的边缘——那里,
一枚铂金袖扣正静静地折射着顶灯冰冷的光。样式别致,带着一种锐利的时尚感,
绝不是陆铮惯常使用的、低调温润的款式。林晚晚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她甚至不记得周铭什么时候掉了这东西!陆铮的目光从那枚袖扣上,缓缓移回到她的脸上。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只是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骤然被抽干了所有光亮的深潭,黑沉沉的,
映不出任何东西。那里面有一种林晚晚从未见过的、彻底的冰凉和……死寂。
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物证,而是一个无比肮脏、令人作呕的深渊。她张了张嘴,
喉咙像是被粗糙的铁锈堵住,火烧火燎地疼,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来解释,
哪怕是最苍白的谎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
将那个装着芝士蛋糕的、仿佛还残留着他体温的纸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然后,他转身。就在转身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右手倏地抬起,死死捂住了左胸口!脸色在刹那间灰败下去,如同刷了一层白垩。
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般的、极其痛苦的嗬嗬声。他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沉闷、干脆,骇人至极。
那声音至今还在她耳膜深处反复震荡,每一次回响都让她浑身剧烈地一颤。
抢救室的门“哗啦”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绿色无菌服的医生走出来,
口罩严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而布满血丝、却又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睛。
手套上还沾着些许不明液体。“陆铮家属?”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有些发闷,
不带任何感***彩,像是在确认一个物品的归属。林晚晚像被电击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
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冲过去,几乎要扑到医生身上:“我是!我是他妻子!
医生,他怎么样?他怎么样了?!”医生迅速而疏离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肢体接触,
公事公办地陈述,语速快而清晰:“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入院时已发生室颤,心脏骤停。
经过电除颤、心肺复苏,目前靠ECMO体外膜肺氧合维持生命体征,
但情况依然非常危险。这是病危通知书,家属签一下字。
”一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A4纸递到林晚晚面前。纸张冰凉。上面的字密密麻麻,
像一群狰狞的、挥舞着爪牙的黑色蚂蚁,疯狂地啃噬着她的视线。
、“ECMO”、“抢救”、“死亡风险极高”……每一个冰冷的医学词汇都带着千斤重压,
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耳鸣不止,几乎要瘫软下去。
“ECMO……心脏骤停……怎么会……他平时身体很好的……”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手指冰冷僵硬得像冻住的鸡爪,几乎握不住那支递过来的笔。胃里翻江倒海,
一阵阵恶心往上涌。“发病前有没有受到强烈***?情绪异常激动?
”医生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眼神锐利地扫过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她丈夫的宽大男士西装,
以及里面那件皱巴巴、肩带滑落的真丝睡裙。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
精准地剖开她试图遮掩的狼狈。林晚晚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
浑身剧烈地一激灵,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脸颊,不敢看医生的眼睛。
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的手,在那张判决书一样的纸上,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画结构散乱,丑陋得像濒死虫子的最后挣扎。医生几乎是立刻抽回了通知书,
转身毫不留恋地再次走向那扇生死之门。“医生!”林晚晚猛地向前一扑,
死死抓住他无菌服的袖子,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求求你!救救他!一定要救活他!花多少钱都行!用什么药都行!求求你们了!
”医生动作顿了一下,抽回袖子,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但你们家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门再次沉重地关上,隔绝内外,也仿佛隔绝了生死。林晚晚终于支撑不住,
顺着冰冷刺骨的墙壁,一点点滑坐到地上。瓷砖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睡裙和外套,
侵入肌肤,直抵骨髓。做好准备?做什么准备?准备成为寡妇?准备失去一切?
她从没想过陆铮会倒下。他才三十岁,年轻,富有,英俊,平时连感冒都很少,
有私人的健身教练和营养师,每年的体检报告比她还要漂亮无数倍。
他就像一座巍峨不倒的山,是她挥霍无度的底气和肆意妄为的靠山。
他怎么会……怎么就……就因为看到了那枚袖扣?就因为那瞬间猜到了那不堪入目的真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狠狠地拧紧,痛得她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不行!陆铮绝对不能死!他死了,她怎么办?
她早就习惯了挥金如土、被奢侈品包围的生活,刷着他给的无限额副卡,
住着他名下市中心顶级地段的大平层,开着他送的生日礼物——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超跑。
她那个名义上的设计工作室,不过是说来好听、用来打发时间和维持一点社交身份的幌子,
离了陆铮持续不断的资金注入和人脉扶持,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屁都不是。
有周铭……那个此刻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连电话都不敢接的男人……如果陆铮真的死了,
他会毫不犹豫地娶她吗?会接手陆铮留下的烂摊子对她而言是天塌地陷,
对别人或许是巨大财富,继续供养她过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吗?
想到那张英俊却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脸,
想到他提起自己家那个颇有背景的“黄脸婆”时的忌惮,
林晚晚心里第一次涌起巨大而真实的不确定和恐慌。她不能失去陆铮这棵摇钱树。绝对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对,摇钱树。她脑子里下意识地、***裸地蹦出这个词,
连她自己都被这毫不掩饰的念头惊得一颤,随即被更大的、灭顶的恐惧所淹没。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死寂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钉板上艰难翻滚,留下血淋淋的伤痕。不知又过了多久,
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另一个看起来资历更深的医生走出来,
口罩拉到了下巴,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但语气缓和了些许:“抢救过来了,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没过72小时危险期,心肌损伤严重,心功能极差,
需要立刻送ICU密切观察。家属去办一下手续吧。
”林晚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腿软得厉害,几乎是扑到缴费窗口前。
窗口后的护士面无表情,机械地敲打键盘,
打出一长串令人心惊肉跳的费用单据:“先去预交十万。后续费用根据治疗情况随时补缴。
”林晚晚慌忙去掏手机,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点开支付软件和手机银行APP,
余额不足的提示刺眼地接连跳出来。她这才猛地想起,前几天刚刷爆了常用的几张信用卡,
买下那个心心念念的喜马拉雅鳄鱼皮包。她名下几乎没有任何流动资金,平时的一切开销,
从百万豪车到一杯几十块的咖啡,都是陆铮负责,或者直接刷他的副卡。
脸上顿时一阵滚烫的羞耻,在那之后,是一阵更冰冷的、无所依凭的恐慌。
她手忙脚乱地翻出陆铮的钱包,
抽出里面所有的银行卡——黑卡、白金卡……每一张都代表着巨额财富的通道。
可她对着输入密码的界面,脑子一片空白。她从来都是直接刷卡签字,
或者陆铮提前安排好一切,她甚至连自家保险柜的密码都不知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最后,她几乎是颤抖着,咬着牙,拨通了那个她此刻最不想打、却又唯一能求助的电话。
半小时后,周铭来了。他显然匆忙换过一身衣服,昂贵的西装熨帖平整,头发也重新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