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难以触及
房间不大，墙壁是灰色的岩石，只开了一扇窄小的彩绘玻璃窗，描绘着一些莱安不认识的、面容模糊的圣徒。
光线透过彩色玻璃，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投下几块黯淡的、扭曲的光斑。
中央只有一个简单的石制祭坛，上面空无一物，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莱安换上了瓦兰诺斯的白色神官袍，袍角绣着金色的太阳纹。
他带来了一小块圣木和几支特制的白烛。
点燃蜡烛时，火焰跳动了几下，光芒显得微弱而挣扎，似乎随时会被这房间里沉滞的空气吞噬。
他将圣木放在祭坛上，闭上眼睛，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开始低声诵念祈祷文。
起初，他还能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来自神明的微弱暖意，像是指尖触碰到即将熄灭的余烬。
但很快，那点感觉就消散了，仿佛被西周无形的墙壁阻隔。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单薄。
祈祷的力量似乎无法穿透这宫殿厚重的石墙，更不用说触及那些被诅咒缠身的王室成员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沉重、粘稠的诅咒气息，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笼罩着这里的一切，也包括他自己。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将一丝冰冷的绝望吸入肺腑。
结束祈祷时，莱安睁开眼，烛火己经矮了一截，光晕更加黯淡。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额头渗出冷汗。
这里的环境对他消耗极大。
他用指尖捻灭烛火，房间瞬间被昏暗笼罩。
他开始履行总管埃尔蒙交代的“职责”——每日在固定的时间来此祈祷。
除此之外，他尽量待在自己的房间，或是去宫廷图书室。
他需要了解艾尔维尼亚。
穿行在宫殿的回廊里，莱安保持着低眉顺目的姿态。
这里的侍从和卫兵总是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警惕的神情。
当偶尔有人提及“洛塔尔王子”的名字时，周围的空气会瞬间凝固，人们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眼神闪烁，仿佛那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禁忌的力量。
莱安注意到，有些年轻的贵族，衣着和发型刻意模仿着洛塔尔的风格——深色的衣物，一丝不苟的仪态，试图摆出冷漠疏离的表情。
但那模仿总是显得僵硬而刻意，眼神深处藏不住的，是对那位王子既畏惧又想要靠近的复杂情绪。
这种诡异的氛围，让整座宫殿像是一个巨大的、上演着无声戏剧的舞台。
图书室很大，藏书丰富，但关于艾尔维尼亚王室诅咒的记载却语焉不详。
莱安翻阅了许多厚重的羊皮卷和古旧书籍，发现其中关于王室历史的部分，有些段落使用了极其古老晦涩的语言，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他找到一本记录当地神话传说的手抄本，里面提到了远古时期神明降下的惩罚，但具体原因和诅咒的细节却被模糊带过，只剩下一些关于背叛、亵渎和永恒痛苦的零碎描述。
他尝试寻找艾尔维尼亚本地的神职人员。
宫殿里似乎并没有常驻的神官，只有一个偏僻的小礼拜堂，由一位年迈的祭司看管。
莱安找到他时，老人正佝偻着背，用一块褪色的布擦拭着布满裂纹的圣徽。
礼拜堂很小，光线昏暗，空气里有浓重的蜡油味。
面对莱安的询问，老人显得很警惕，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他只是反复说着，王室的诅咒是古老的命运，非人力所能干预，神明的意志难以揣测。
当莱安试图深入询问关于洛塔尔王子拒绝祈祷和帮助的原因时，老人立刻闭紧了嘴，摇着头，不再吐露一个字。
随着时间推移，莱安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受到了影响。
艾尔维尼亚的空气似乎带着某种侵蚀性，让他时常感到疲惫。
他本就苍白的面容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眼下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灰。
有时在夜里，他会被远处传来的、压抑的撞击声或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惊醒，但那声音总是转瞬即逝，留下更深的寂静和不安。
宫殿的某些区域弥漫着更浓重的诅咒气息，靠近时会感到胸闷、头晕，皮肤上甚至会泛起细微的刺痛感。
他开始下意识地避开那些区域。
一天下午，他在庭院里散步，看到一位负责修剪花枝的老仆，因为无意中哼唱了一段古老的歌谣，里面似乎提到了某个被遗忘的神明的名字，立刻被旁边经过的管事厉声斥责。
莱安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
在这个被神明诅咒又怨恨神明的国度，信仰本身就是一件危险而复杂的事情。
他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
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大部分时间待在房间里研读从图书室借来的、相对安全的历史或地理书籍。
日子在压抑和沉闷中一天天过去，宫廷里的气氛却随着一个特殊日子的临近而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那是“凋零之月”的满月日，也是艾尔维尼亚纪念某位陨落古神的节日。
莉娜在为他送餐时，双手微微颤抖，低声告诉他，这一天，王宫会加强戒备，所有人都被要求待在自己的处所，不得随意走动。
“……因为……因为这一天，诅咒会……格外猛烈……”莉娜的声音细若蚊蝇，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特别是……洛塔尔王子殿下……”莱安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说过，特定的神明节日是王室诅咒发作最痛苦的时刻，而洛塔尔王子因为从不寻求任何形式的缓解，承受的痛苦更是难以想象。
夜幕降临，窗外的风声变得尖锐起来，像是鬼魂的呜咽，拍打着玻璃。
莱安坐在书桌前，指尖冰凉。
他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诅咒力量正在变得越来越活跃，越来越狂躁，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宫殿的深处苏醒。
他闭上眼睛，却无法静心祈祷。
脑海里反复浮现出那天在大厅里惊鸿一瞥的灰蓝色眼睛，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嘲弄。
一阵模糊而压抑的、仿佛来自极遥远地方的惨叫，顺着风声隐约传来，又迅速消失。
莱安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宫殿深处那片笼罩在黑暗中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