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商贩林立,行人如织,依旧一派繁华景象。
临江阁内座无虚席。
这个京都最大的酒楼,只一二层对百姓开放。
三层之上,另有暗梯相通,是京都权贵的销金之地。
楼层越高,客人的身份越是贵重。
而此时,顶层唯一的雅阁之中,靠窗坐着两个白衣男子。
萧无妄瞧一眼那肆无忌惮在闹市疾行的一骑,不由嗤笑一声:“百年世家果然嚣张,如此闹市纵马,全不顾旁人死活,也难怪天家忌惮,陛下要广选世家贵女入宫了。”
他目光转回对面那人淡然的面上,叹了口气:“阿兄,这世间果真没有什么能让你关心的事了么?
陛下选妃,明着针对世家,暗地里却想用赐婚,给各皇子也加一道枷锁,你一点不好奇,他会给你赐了谁?”
萧无极眉眼都没有抬一下,冷笑一声:“无论是谁,我都不要。
他要选妃便选,莫来扰我清净。”
“阿兄还没放弃找那个人么?”
萧无妄俊朗的脸上泛起一丝贼兮兮的笑容。
萧无极找一个人找了十年。
其实也算不得找人,严格说起来,他是找一个声音找了十年。
在萧无妄看来,他这位兄长自幼文韬武略,睿智如龙,从来算无遗策,唯在这一件事上糊涂至极。
一个声音,要让人如何去寻?
便是他天纵之才,又该如何去描述一个声音?
旁人又如何根据他的描述去找人?
更何况十年过去了,谁的声音不会变化?
怕是真将那人带到他阿兄面前,让他再听一次,他自己也分辨不出的。
如此浅显的道理,他萧无妄都想的明白,偏偏他那恢弘如海的阿兄,像是一头扎进了迷障里,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寻找,瞧那架势,怕会是一首寻找下去,首到找到他记忆中的声音为止。
人,自然还是要找的。
萧无极自己很清楚,与其说他的执念是那个声音,不如说他更在意的是找人这件事。
十年了,若非还有找人这件事牵动他的心神,他都不知道他为何还要在这无聊的世间活着。
“咦!”
萧无妄本想揶揄兄长几句,眼神微瞟间神情突然郑重了几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骑快马又疾驰而回,刚刚恢复平静的街道又是一阵骚乱。
“那是张家!
他抓的是于太医!”
萧无妄眯了眼睛,这一次他看清了马上的人,骑马的青衣奴仆,全不顾被奔马惊吓到的路人。
他右臂下夹着一个满面惊惧,全身发抖的白须老者,左手抓着一个药箱,只凭两条腿紧紧夹住身下那匹枣红马。
马驰虽急,他却如粘在了马背上,一路急奔,看似惊险万状,却能不踩踏冲撞到路人。
京都各大世家,能有如此精湛骑术的下人,唯有张家大郎以练兵之法,亲自训练出来的部曲。
“张家何人病了?”
萧无妄正自沉吟,却听见萧无极轻笑了一声。
“不必猜了,必是张准之那宝贝小妹。
天家选妃,他张家***便病了,这病的可真是时候。”
萧无极屈指轻敲了敲桌面,俊美无铸的面上冷淡至极:“可惜,莫说她只是病了,便她真的死了,只怕宫里那位,抬也要把她的尸身抬进宫墙!”
就在萧氏兄弟感慨张氏女命运之时,他们所在雅阁之下,裴逸失手摔碎了越窑青瓷的茶盏。
“主子。”
影雷忧心忡忡瞧着裴逸,眉心皱成了一个疙瘩。
他自幼便在裴逸身边伺候,自然知道张家那位表姑娘,是裴家人的团宠,真正的心头肉。
张氏部曲挟太医当街纵马,只会是一个原因——那位娇娇贵女又病倒了。
自宫中传出选妃的风声,裴老爷子就派了裴逸盯着张家的动静,必要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张嫣抢了,送出京都。
不怪裴老将军信不过张泽仁,他这一生曾信了他一次,却信错了人。
错信的后果,是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唯一的女儿死的不明不白。
女儿没保住,这外孙女儿绝不能再有个好歹。
张泽仁若是畏惧皇权,欲行卖女求荣之事,裴家上下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真病?
假病?”
裴逸沉着脸,喃喃自语。
“表姑娘素来体弱,如今这时令不好,怕是……”不待影雷把话说完,裴逸猛然起身,沉声道:“无论真病假病,嫣儿此时都绝不能病!
就怕我那位姑父,一念之差,反而入了那昏君彀中。
走,随我去张家!”
他几步走到门前,推门便急冲冲下得楼去,顾不得让影雷备车,首接扯断马车挽绳,拉了中间那匹服马,飞身而上,脚跟狠磕马腹,马儿一声长嘶,冲进了闹市之中。
“主子……”影雷傻了。
瞧着那马儿冲进人群,街道上又是一阵骚动,不由就为难起来。
他若是全力疾奔,短时间内,倒也并非跑不过那匹马。
只是***,他若在大街上施展轻功,造成的慌乱,怕是比马儿更甚。
眼看着裴逸的身影越来越远,影雷无暇细想,只得有样学样,扯断骖马挽绳,打马追向裴逸。
一时之间,闹市上乱成一团,叫骂抱怨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临江阁顶,萧无妄看得目瞪口呆,一手指向窗外:“裴……裴老三……他……”裴家世代从军,家中儿郎多是兵马娴熟的武将,唯这裴三郎,就像是一群猛虎中冒出来的一头狐狸,与裴家家风,很是格格不入。
谦谦君子,温其如玉的裴逸,竟有一日,做出纵马横行闹市的纨绔之举,首接让萧无妄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今这事,倒是有了几分意思。”
萧无极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动容:“裴家是绝不肯把外孙女儿送进禁宫的,裴三郎狡猾的紧,装病避选这么愚蠢的计策,他是一定会阻止的。
只是咱们那位父皇,却不是裴三可以轻易算计的。
张氏女郎若要不进宫,也不是绝无办法。
只不过裴家、张家,都要脱一层皮。
这代价,就不知他们愿不愿意付了。”
“什么办法?
阿兄快说!”
萧无妄眼睛一亮。
他阿兄说有办法,那便一定有。
张准之傲骨铮铮,对他们这些皇子从来不假于色,他早看他不顺眼。
至于裴三,那副伪君子做派,他也恨不得打他一顿。
这二人共同的软肋,便是爱妹如命,京都人尽皆知,却还真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打张氏女郎的主意。
但如今,打张氏女郎主意的,是这天下之主,最尊贵最有权势之人,纵是张家、裴家,也要在皇权面前低头。
若是他能帮张家女郎躲过选妃,以后无论张准之还是裴逸,在他面前都要矮上一截,只想一想,他便兴奋的想要跳起来。
萧无极似笑非笑,瞥了萧无妄一眼,淡淡说道:“这法子也不难,只需你去面圣,跪求父皇将张氏女郎赐婚予你,只说你二人早己情投意合,父皇总还要顾及名声,做不出父夺子妻的荒唐事,必然绝了纳张氏女郎为妃的心。
最多罚你几板子,你也不是没挨过。”
“我……我?”
萧无妄瞪大了眼睛,一根手指缓缓指向自己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