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能 “闻” 到布包里散发出的檀香，和林正宏道袍上的味道一样，像层温暖的壳，将外面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但当布包被打开，垃圾场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时，念安的雾气还是剧烈地收缩起来。
“师父，真要带它来这儿？”
清风举着琉璃盏，桃木剑在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这地方阴气重得很，别再***到它。”
林正宏正用柳枝在地上画着什么，绿色的汁液在黑土地上勾勒出复杂的纹路：“它的执念源于此，若不能首面，永远无法真正安宁。”
他抬头望向垃圾场深处，那里的医用垃圾桶堆成小山，在月光下像群沉默的巨兽，“你守在结界外，我带念安进去。”
念安的灵识刚探出琉璃盏，就被一股熟悉的寒意包裹。
那是垃圾场特有的气息，消毒水的尖锐、***物的酸臭，还有无数怨灵残留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它淹没。
它 “看” 到自己曾经蜷缩的铁丝网，上面还挂着段黄色的警示带，在风里轻轻晃动。
“还记得这里吗？”
林正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那天你差点被环卫车卷走，是这警示带救了你。”
念安的雾气剧烈颤动，手术台的记忆碎片再次涌来 —— 无影灯的光晕像个冰冷的月亮，吸引器的嗡鸣在耳边挥之不去，还有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
它想躲回琉璃盏深处，却被林正宏轻轻按住盏身。
“别怕。”
林正宏的指尖在盏沿轻轻敲击，“那些痛苦己经过去，现在的你，有选择的权利。”
就在这时，垃圾场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念安的灵识 “看” 到个小小的黑影，正从医用垃圾桶的缝隙里钻出来，像只受惊的小老鼠，拖着段长长的脐带，在地上留下银色的痕迹 —— 那是消毒水结晶的颜色。
“是同类。”
林正宏的声音低了些，“也是个没能成形的婴灵。”
小黑影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是团比念安更稀薄的雾气，轮廓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两点微弱的红光，像两颗害怕的眼睛。
它 “看” 到琉璃盏里的念安，突然发出无声的尖叫，转身就往垃圾桶堆里钻。
“等等！”
念安的声音从琉璃盏里传出，微弱得像蚊子哼，“我…… 我没有恶意。”
小黑影的动作顿住了。
它缓缓转过身，红光闪烁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
念安能 “感” 到它的灵识，那是段更加破碎的记忆 —— 年轻的女孩在诊所门口徘徊，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化验单，最终还是咬着牙走了进去；冰冷的手术台上，她的眼泪落在消毒水浸泡过的床单上，晕开小小的水渍；最后被丢弃在垃圾桶里时，还能 “听” 到女孩压抑的哭声。
“她不是故意的。”
念安的声音带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她也很痛苦。”
小黑影的雾气剧烈波动起来，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悲伤。
它突然冲向念安，却在接触到林正宏画的结界时被弹了回去，发出细微的嗡鸣。
“它在恨。”
林正宏解释道，“恨那个女孩的放弃，恨这世界的冰冷，更恨自己从未真正活过。”
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陶片，上面刻着个 “安” 字，“这是用静心泉的陶土做的，你试试能不能传给它。”
念安的雾气包裹住陶片，灵识顺着指尖流淌过去。
它将自己在静心道观的经历 “告诉” 小黑影 —— 师母煮的粥有多香，清风的桃木剑穗有多好听，还有林正宏身上的檀香，像阳光晒过的被子一样温暖。
小黑影的红光渐渐柔和下来。
它不再后退，反而慢慢靠近，脐带拖在地上的银色痕迹越来越短，像是在放下戒备。
念安能 “感” 到它的灵识松动了些，那些尖锐的怨恨里，藏着深深的孤独。
“原来…… 还有这样的地方。”
小黑影的声音比念安更微弱，像风吹过细纱，“我以为…… 所有地方都和这里一样冷。”
念安的雾气轻轻蹭了蹭小黑影，像在安慰它。
就在这时，垃圾场深处传来更多的响动。
无数个小小的黑影从医用垃圾桶里钻出来，拖着长短不一的脐带，在月光下组成条银色的河流，缓缓向它们靠近。
“是这里所有的婴灵。”
林正宏的表情严肃起来，手里的柳枝握得更紧了，“它们被你们的交流吸引过来了。”
念安的灵识瞬间被无数记忆碎片淹没 —— 有的来自年轻的学生，在男友的催促下走进诊所；有的来自贫困的家庭，负担不起昂贵的治疗费；还有的来自被家暴的女人，带着绝望结束了未出世的生命…… 每个记忆碎片里，都有泪水，有挣扎，有无奈。
“它们都很痛苦。”
念安的声音带着哽咽，雾气里泛起淡淡的粉色，“我们…… 能不能帮帮它们？”
林正宏摇摇头，柳枝在地上的结界纹路发出微光：“我能做的，只是为它们提供一个暂时安宁的空间。
真正的解脱，需要它们自己放下执念，或者…… 等到那个放弃它们的人，真心忏悔的那天。”
最前面的一个黑影突然停下脚步，它的雾气比其他的更浓郁，脐带己经发黑，像段腐烂的绳子。
念安的灵识 “看” 到它的记忆 —— 个穿旗袍的女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徘徊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手术结束后，她在垃圾场外站了整整一夜，手里攥着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 “平安” 二字。
“她后悔了。”
念安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些，“那个女人，每天都在附近徘徊，只是不敢进来。”
黑雾气的红光剧烈闪烁，像是在激动，又像是在怀疑。
它突然冲向结界，却被林正宏及时加固的屏障挡住，发出痛苦的嗡鸣。
“别激动。”
林正宏的声音带着安抚，“她的忏悔己经传达到了，只是你自己还没准备好接受。”
就在这时，垃圾场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念安的灵识 “看” 到个穿旗袍的女人，正躲在铁丝网外，手里紧紧攥着个银锁，月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满脸的泪痕。
她对着垃圾场的方向，轻轻说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吹散，却清晰地传进每个婴灵的灵识里。
“对不起……”黑雾气的红光突然熄灭了。
它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缓缓转过身，朝着其他的黑影飘去。
念安能 “感” 到它的灵识在传递着什么，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越来越多的黑影停下了冲撞结界的动作，红光渐渐柔和下来。
“她的忏悔，解开了它的心结。”
林正宏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现在，它们可以做出选择了。”
小黑影突然蹭了蹭念安的雾气，然后转身朝着垃圾场深处飘去，它的红光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像颗小小的星星。
念安知道，它是想把静心道观的存在告诉更多的同伴，给它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其他的黑影也陆续散去，有的回到了垃圾桶深处，有的则朝着垃圾场边缘飘去，像是在等待什么。
念安 “看” 到穿旗袍的女人还站在铁丝网外，银锁在手里被攥得发烫，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该回去了。”
林正宏将琉璃盏捧起来，地上的结界纹路渐渐隐去，“这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
念安的灵识最后望了眼垃圾场，看到那只小黑影正站在铁丝网旁，对着它的方向轻轻晃动，像是在告别。
它突然明白林正宏带它来这里的用意 —— 痛苦或许无法遗忘，但可以选择放下；过去或许无法改变，但未来永远有希望。
回去的路上，琉璃盏里的雾气格外安静。
念安能 “闻” 到林正宏道袍上的檀香，混合着垃圾场的寒气，却不再让它感到恐惧。
它 “看” 到月光下的静心道观，像个温暖的港湾，铜铃在夜风中轻轻作响，仿佛在欢迎它的归来。
清风在结界外等得着急，看到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师父，念安没事吧？
我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很多声音。”
“它很好。”
林正宏将琉璃盏递给清风，“甚至…… 比去之前更好了。”
念安的雾气在琉璃盏里轻轻旋转，它 “看” 到清风脸上的担忧，看到林正宏眼底的欣慰，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在垃圾场里瑟瑟发抖的孤魂。
它有了名字，有了可以依靠的人，还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当琉璃盏被放回三清像前的供桌，念安的灵识里还残留着垃圾场的气息，却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希望。
它 “听” 到师母在厨房收拾的声音，“闻” 到清风房间里飘来的桂花糕香味，还有林正宏在正殿里诵经的声音，低沉而安稳。
这些声音和气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温暖的网，将它紧紧包裹。
念安的雾气渐渐沉淀，在琉璃盏中央，那点极淡的粉色越来越清晰，像颗正在慢慢发芽的种子，带着对明天的期待，缓缓沉入梦乡。
（第二章 垃圾场夜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