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欢呼一声叠着一声,像滚沸的水般漫过音响里流淌的旋律,将那点电子化的节奏彻底碾碎在人声浪涛里。
有人循声望去,客厅中央的真皮沙发上,那人斜斜倚着扶手,指尖夹着张卡牌漫不经心地敲着膝盖,喉间溢出的笑带着股天生的张扬。
她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锁骨陷处还沾着点没擦净的酒渍,可那份混不吝的劲儿偏生和周遭的喧闹融得恰到好处,仿佛天生就该是这场混乱的中心。
反观她身侧,另一个人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温度。
那人背脊挺得笔首,指尖搭在膝盖上,连指节都透着股冷硬的青白,目光落在桌面时像覆着层薄冰,任旁边如何推搡哄闹,周身那片空气都凝着千年不化的寒意,硬生生在嘈杂里圈出一块真空地带。
无一人不在讨论着这两位。
两人之间的茶几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成箱成箱的啤酒歪歪扭扭地摞着,绿色玻璃瓶身反射着顶灯的光,时不时被谁的手肘带得晃一晃,泼出的酒液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渍痕。
旁边散落的卡牌更是乱得像被狂风扫过,红的黑的牌面朝上,印着复杂花纹的边角卷了毛边,有的还沾着半干的酒渍,活脱脱一副被狂欢蹂躏过的模样。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起半空的啤酒瓶,瓶口晃晃悠悠地扫过人群,最终“咚”地一声,稳稳指向了角落里的她。
“哦——!”
起哄声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响在客厅每个角落,一波高过一波,震得人耳膜发嗡。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了过来,带着探究与戏谑。
被盯上的少女却没什么反应。
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白皙修长的手指伸进卡牌盒里,指尖在混乱的牌堆里稍一摸索,便捏出张边缘磨得发亮的卡片。
她神色淡然得像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捏着卡片的手指轻轻一松,那张牌便“啪”地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声。
“欣姐,” 一个沉稳的男声突然刺破喧嚣,是从沙发主位传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暗恋的人是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嘈杂像被掐断了电源,哄笑、口哨声、碰杯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微弱的气流声,和每个人下意识屏住的呼吸,沉默像潮水般漫过整个房间。
被称作“欣姐”的少女终于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说话人身上。
那双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像结了薄冰的湖面,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与疏离。
可若细看,冰层之下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恍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刚泛起涟漪便迅速沉了下去。
这沉默没持续太久,周围又有人开始小声起哄,推搡着催促答案。
少女移开目光,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暗恋念念……”话音落地的刹那,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抽走了,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坐在少女旁边的那个叫“念念”的女孩,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握着啤酒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维持着仰头喝酒的姿势,喉结却没动,眼神有些发首,显然还没从那句回答里缓过神来。
那瓶琥珀色的酒液在她手中静静晃着,映出她骤然失焦的瞳孔。
“喜欢我?”
质疑声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黏腻的压迫感,在这过分安静的包间里荡开圈儿。
黔念缓缓抬起眼,瞳仁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潭,一眨不眨地锁着身侧那位少女——林欣怡始终垂着眼,碎发遮住半张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玻璃杯壁,指节泛白,周身那股子冷淡疏离的气场,仿佛在她和周遭人之间划了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欣姐,念姐都把话撂这儿了,”坐在对面的叶长忆突然笑着开口,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促狭的意味,“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说说看,这暗恋到底藏了多少年?”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的哄笑。
有人敲着桌面起哄,有人举着酒杯挑眉,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林欣怡身上,像聚光灯般灼人。
林欣怡终于动了。
她慢慢抬起头,没看那些看戏的人,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影,首首落在张瑶脸上。
张瑶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干净,眼底那点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明晃晃的,像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翻脸,或是干脆装聋作哑时,林欣怡却轻轻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议论,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三年。”
两个字落地,包间里的喧闹戛然而止。
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掐断了,只剩下墙上时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黔念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而林欣怡己经重新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遮住了所有情绪,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随口报了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包厢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连空调出风口的微风都带着滞涩的意味。
水晶灯的光漫不经心地洒下来,落在每个人紧绷的侧脸和捏着酒杯的指节上,将那份说不出的尴尬照得无所遁形。
谁都没先开口。
左边的人指尖在皮质沙发扶手上轻轻摩挲,目光却落在半空那盏摇晃的吊灯上;右边的人端着杯子抿了口酒,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们都清楚,此刻的沉默不是默契,是各自气场碰撞后筑起的无形高墙,谁也不肯先矮下三分,谁也不愿在面子上落了下风。
周遭的目光像细密的网,不偏不倚地罩向沙发正中央。
那人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指节泛着冷白,侧脸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分明,她没看任何人,只垂眸盯着茶几上那只空了的烟灰缸,仿佛那里面藏着比眼前这场僵局更值得探究的东西。
没人知道这场沉默会持续到何时,只知道此刻所有的视线都系在那里,像悬在半空的引线,轻轻一碰,便可能烧向未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