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是被冻醒的。
窗外的北风跟疯了似的,卷着雪沫子砸在糊着旧报纸的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猛地坐起身,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是昨天哭晕过去时,磕在太平间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的疼。
可还没等她揉太阳穴,眼前的景象就让她瞬间忘了所有不适。
斑驳泛黄的石灰墙上,贴着一张边角卷翘的“农业学大寨”宣传画,画上人字正腔圆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身下是铺着粗布褥子的木板床,褥子有点硬,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床头的红漆木箱上,摆着个掉了块漆的搪瓷缸,缸身上印着的“劳动最光荣”五个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这不是她四十五岁那年住的单元楼,更不是医院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味的抢救室。
“醒了?”
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林晚秋浑身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老磁带。
她缓缓转过头,就看见沈建国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框。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棉袄,领口沾着点黑灰,大概是刚从厂里下班。
常年握焊枪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正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飘着玉米糊糊的香气。
是沈建国。
是那个在她四十五岁这年,因为要给她买过冬的羊毛大衣,在邻县结冰的公路上出车祸去世的男人。
林晚秋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前世她跟沈建国过了二十五年,却像隔着一条宽宽的河。
从刚结婚时听邻居嚼舌根,说“沈建国用了手段逼你爸妈同意这门亲事”,她就把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当成了仇人。
他话少,她就更冷。
他默默把家里的重活累活全揽了,她觉得是理所当然。
他省下饭票给她买红糖,她嫌他土气。
他在厂里拿了奖状,她连句“恭喜”都吝啬说出口。
直到他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她才在整理遗物时发现那个藏在床板下的铁盒子。
里面有她当年随口说喜欢的蓝底碎花布,有他每次发工资偷偷给她留的零钱,还有一张泛黄的调令——那是他当年放弃去市里大厂的机会,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晚秋离不开家,我留下。”
原来哪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他用自己的前途,换了这门她一直不情不愿的亲事。
“哭啥?”沈建国皱了皱眉,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放,笨拙地想从口袋里掏手帕,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是不是……粥太烫了?”
林晚秋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哭得更凶了。
前世她总嫌他木讷,嫌他不懂浪漫,可这个沉默的糙汉,却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行动里。
她想起意识消散前,脑海里突然响起的那个机械音——自称“情节修正系统”的东西说:“因沈建国执念之力突破配角情节限制,宿主林晚秋获得重生机会,回到命运转折点:1978年冬。”
彼时他们刚结婚一个月。
情节?对了,系统说他们只是一本年代文里的对照组配角。
她的冷漠、他的付出、两人没孩子的遗憾、他四十六岁那年的车祸……全是为了衬托男女主的“神仙爱情”。
“我没哭。”林晚秋吸了吸鼻子,胡乱抹掉眼泪,第一次主动拿起那碗玉米糊糊,“就是……风太大迷了眼。”
沈建国明显愣了一下,黑黢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以前这碗粥她要么推说没胃口,要么就冷冰冰地放在一边,今天居然主动端起来了?
他喉结动了动,没再多问,转身往门外走:“我去烧点热水。”
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晚秋舀了一勺糊糊塞进嘴里。
玉米的清甜混着淡淡的糊味,是记忆里的味道。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这一世,她才不要当什么对照组!沈建国,你的好,我这一世加倍还回来,谁也别想再让你出事!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张婶那穿透力极强的大嗓门:“建国媳妇醒没?跟你说个事,厂里老王媳妇看见沈师傅昨天帮赵会计修自行车了,这年头的年轻姑娘小伙子……走得近了可不好说闲话!”
林晚秋心里“咯噔”一下。
赵晓雅,那本年代文里的女主!按情节,这个时间点她该因为这事跟沈建国大吵一架,冷战半个月,正好给男女主创造接触机会。
她“噌”地放下碗,趿拉着棉鞋就往外冲。
沈建国刚端着热水壶出来,被她撞了个满怀,热水差点洒出来。
“你干啥去?”沈建国扶住她的胳膊,眉头皱得更紧了。
“找张婶!”林晚秋仰头看他,鼻尖还红着,眼神却亮得惊人,“我得跟她说说,我家建国不光会修自行车,修机器更是一绝!赵会计那车铃铛响得跟唱戏似的,还不是靠我家建国手艺好?”
沈建国:“???”
这媳妇……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林晚秋最终没追上张婶,被沈建国硬拉回了屋。
男人把她按在靠墙的木椅上,蹲下来给她倒热水,头顶的旋儿看得清清楚楚。
“别听她们瞎咧咧。”他瓮声瓮气地说,粗粝的手指握着搪瓷缸把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我就是路过顺手帮个忙,赵会计车链掉了,冻得直跺脚。”
“我知道。”林晚秋接过搪瓷缸,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冰凉粗糙,像摸在老树皮上。
她下意识地握了握,“天这么冷,修自行车多冻手啊?下次再有人车坏了,让他们自己找修车铺去。”
沈建国的手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耳根悄悄爬上一层红。
他站起身背对着她,开始往灶膛里添柴:“不冷。我去做饭,中午吃面条。”
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林晚秋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