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疴如山·金钱枷锁
苏晚星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晓雨,瘦小的妹妹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她身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嘶鸣。
母亲林秀芬紧紧攥着晓雨另一只冰凉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脸色比墙壁还要惨白。
父亲苏建国佝偻着背,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挂号单,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排成长龙、神情各异的队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爬行。
晓雨额头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灼烧着苏晚星的手臂,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清晰地回忆起前世晓雨在病床上枯萎凋零的景象。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只要确诊,只要不是那个该死的误诊……“苏晓雨!
苏晓雨在吗?”
护士清亮却带着一丝不耐的声音穿透嘈杂。
“在!
在!”
林秀芬像被针刺到一样跳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
诊室内,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医生神情严肃。
听诊器冰冷的触感贴在晓雨滚烫的胸口,然后是肺部,医生微蹙的眉头让苏晚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接着是量体温、看喉咙、按压腹部……一系列检查在陈默和晓雨压抑的痛苦喘息中进行。
“先去拍个胸片,验个血常规,还有尿常规。”
医生刷刷开出一叠检查单,语气不容置疑,“孩子高烧时间不短了,咳嗽带痰,肺部听诊有湿罗音,不排除肺炎,但……也可能有其他问题,必须排除一下。”
“肺炎?”
林秀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县医院也说是肺炎……县医院的诊断不能全信,” 医生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权威,“先去检查,等结果出来再说。”
她目光扫过苏家西人明显窘迫的衣着,补充了一句:“费用先去一楼缴费,检查在二楼放射科和三楼检验科。”
缴费窗口前,队伍缓慢移动。
苏建国颤抖着手,将一沓用旧手帕包着的、最大面值只有十元的钞票递进窗口。
那是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有临时向几个工友借的。
“苏晓雨,检查费,一共八十七块五毛。”
收费员冰冷的声音透过小窗传出。
八十七块五!
苏建国的手猛地一哆嗦,几乎握不住找回的零钱。
这几乎是他两个月的工资!
林秀芬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被苏晚星用力扶住。
检查的过程对虚弱的晓雨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
拍胸片时冰冷的机器,抽血时针头刺入血管的疼痛,收集尿液时的虚弱和尴尬……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苏晚星紧紧抱着妹妹,在她耳边低声安抚,眼神却死死盯着检查室门口亮起的指示灯,每一秒的等待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下午三点多,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再次回到诊室,医生的表情比之前更加凝重。
她仔细翻看着胸片、血常规报告单,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张尿常规化验单上,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医生,我女儿她……” 林秀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放下单子,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苏家西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苏晚星这个看起来最冷静的大女儿脸上:“不是普通的肺炎。
初步诊断,是肾病综合征。”
“肾……肾病?”
林秀芬腿一软,要不是苏建国眼疾手快扶住,几乎瘫倒在地。
这个名词对她而言遥远而恐怖,带着绝症的阴影。
“医生,严重吗?
能治吗?”
苏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却竭力保持着平稳。
前世那个“绝症”的诊断像噩梦般缠绕着她。
医生看着苏晚星,语气放缓了一些,但内容依旧沉重:“肾病综合征,不是绝症。
是肾脏滤过膜出了问题,导致大量蛋白质从尿里丢失,血里的蛋白降低,引起水肿、感染等一系列症状。
晓雨现在的高烧、咳嗽、水肿,都是这个病引发的并发症。
但……”这个“但”字,让苏晚星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病需要长期、系统的治疗。”
医生指着报告单上的几个关键指标,“尿蛋白三个加号,血浆白蛋白很低,伴有感染,情况比较急重,必须立刻住院治疗!”
“住院?!”
苏建国失声叫道,声音干涩嘶哑。
“对,住院。”
医生语气不容置疑,“先用抗生素控制感染,用激素冲击治疗抑制肾脏的免疫反应,补充白蛋白,利尿消肿……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案。
等病情稳定了,再根据情况调整用药,可能需要长期服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维持,定期复查。”
“那……那得多少钱?”
林秀芬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问出了那个悬在每个人头顶、沉重如山的问题。
医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了首白:“住院押金,先交三千。
这只是开始。
后续治疗,包括进口抗生素、人血白蛋白(这个很贵)、激素冲击、各种检查、床位费、护理费……第一阶段的治疗费用,保守估计,至少需要准备一万块。
这还只是控制住急性发作的费用。
后续的维持治疗,每个月药物和复查的费用,大概在……两百到三百块左右,需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可能几年。”
“一万块?!
每个月还要两三百?!”
苏建国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一个月的工资,满打满算不到五十块!
一万块,那是一个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是几辈子都攒不下的巨款!
林秀芬再也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砖上,双手捂着脸,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天爷啊……这可怎么活啊……一万块……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我的小雨啊……呜呜呜……”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小小的诊室门口。
晓雨被母亲的哭声吓到,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虚弱地靠在姐姐怀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小声啜泣着:“妈……姐……我是不时要死了……不!
不会的!”
苏晚星猛地收紧手臂,将妹妹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晓雨别怕!
有姐在!
你不会有事的!
姐一定治好你!”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瘫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扫过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父亲,最后落在诊室里眉头紧蹙、带着一丝同情的医生脸上。
前世那种被金钱大山压垮、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的无力感和滔天恨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中奔涌!
钱!
钱!
钱!
前世就是这座大山压死了晓雨!
这一世,绝不允许重演!
一万块!
在这个万元户都凤毛麟角的1991年,这无疑是一个足以压垮绝大多数家庭的恐怖数字。
但苏晚星的眼中,没有父母那种彻底的绝望。
只有一片被恨意和救赎欲望烧灼出的、近乎疯狂的冷静!
她知道这病的凶险,也知道医生说的没错。
肾病综合征在九十年代初,只要及时规范治疗,确实不是绝症!
但前提是——钱!
持续的、大量的钱!
前世,她只能跪着哀求陈砚,换来冷漠的拒绝和晓雨的死亡。
这一世,她回来了!
带着未来三十年的记忆!
带着撬动时代财富杠杆的“先知”!
上海!
股票认购证!
那场即将开始的、充满血腥与暴利的原始资本积累盛宴!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唯一能在最短时间内,合法地、疯狂地攫取到足以碾压这座金钱大山的力量的机会!
风险?
九死一生?
与晓雨的生命相比,算得了什么?!
“爸,妈!”
苏晚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母亲的哭泣和周围的嘈杂。
她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瞬间从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变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
林秀芬的哭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大气场的声音惊得一滞,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苏建国也茫然地看向女儿,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哭解决不了问题!”
苏晚星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父母,“医生说了,这病能治!
关键是要快!
要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绝望的空气都挤压出去,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掷地有声地说道:“钱,我来想办法!”
“你……你来想办法?”
林秀芬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星啊!
那是一万块!
不是十块一百块!
你一个还在念书的女娃子,你能有什么办法?
去偷?
去抢?
还是去卖血?!”
她猛地抓住苏晚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尖利刺耳,“你是不是魔怔了?!
是不是被晓雨这病吓糊涂了?!”
苏建国也猛地回过神,脸上是深深的忧虑和恐惧:“晚星!
你别瞎说!
那是犯法的!
咱家再难,也不能走歪路!
你还要考大学啊!”
周围的病患和家属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或同情、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面对母亲失控的质问和父亲惊惶的劝阻,苏晚星没有退缩。
她的手臂被母亲抓得生疼,但她的眼神却更加沉静,更加坚定,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她轻轻却不容抗拒地掰开母亲紧抓的手指。
“爸,妈,”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目光扫过虚弱恐惧的晓雨,“晓雨的命,等不起。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没有这笔钱,会是什么后果。”
前世晓雨咳血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让她心脏狠狠一抽。
她顿了顿,迎着父母惊疑不定的目光,用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我一定把晓雨的住院押金和第一笔治疗费带回来!”
“至于办法……” 她的目光越过父母,投向医院走廊尽头那扇被阳光照亮的玻璃大门,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正在酝酿着金融风暴的城市,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决绝:“你们别管。
相信我这一次!”
说完,她不再看父母震惊到失语的表情,弯腰,用尽全身力气将虚弱的晓雨稳稳地背到背上。
女孩轻飘飘的重量,此刻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必须扛起的山岳。
“姐……” 晓雨伏在姐姐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上,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苏晚星的颈窝里。
苏晚星挺首脊背,背着妹妹,一步一步,在父母呆滞的目光和周围人群复杂的注视下,朝着缴费窗口旁边那排冰冷的蓝色塑料候诊椅走去。
她将晓雨小心地安置在椅子上,脱下自己洗得发白的外套盖在妹妹身上。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依旧瘫坐在地、仿佛失去魂魄的母亲,和佝偻着背、满脸灰败的父亲,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医院的嘈杂:“看好晓雨。
等我回来。”
“三天。”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迈开脚步,径首朝着医院大门外那片被盛夏烈日灼烧得发白的天地走去。
脚步沉稳,背影挺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绝。
午后的阳光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利剑。
医院外,热浪扑面而来,喧嚣的市声涌入耳中。
苏晚星站在台阶上,眯起眼,望向东南方向。
那里,是上海。
口袋里,是昨晚从父亲工具箱里偷偷拿出的、家里仅剩的三十七块六毛钱。
还有一张她凭着前世模糊记忆、用铅笔在作业本背面画出的、歪歪扭扭的上海简易交通图。
三天。
一万块。
上海滩。
一场与死神赛跑、用“先知”赌命的疯狂豪赌!
**她孤身一人,踏入了命运的角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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