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深夜。
江北段府。
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身形挺拔，脸型方正，眉眼有神。他就是江北大侠段飞的儿子段凌云，从小练武，力气大，出拳快，脚步稳。他住在段府东院，每晚子时前熄灯就寝，今日也一样，刚脱了外衣，听见外面有动静。
那声音不是风刮门板，也不是野猫跳墙。是刀撞石柱的响，接着一声闷哼，有人倒地。
他抓起床边长剑，推门出去。院子里有两个家丁躺在地上，脖子歪着，不动了。井口边上趴着一个穿黑袍的人，袖子里滑出一根细管，正往井里滴液体。那人抬头看了段凌云一眼，嘴角一动，转身跃上屋檐，消失在瓦片之间。
段凌云没追。他知道那是敌人，但更清楚父亲在哪。主厅亮着灯，打斗声从那边传来。
他沿着回廊跑过去，脚踩过青砖，手握紧剑柄。刚转过月门，屋顶跳下一人，灰衣白面，轻飘落地。那人一掌拍来，段凌云举剑格挡，却被震得后退三步，虎口发麻，剑差点脱手。
对方站在原地，没再进攻。只说了一句：“你爹的功夫，今晚归我们了。”
段凌云认得这人。飞龙将冯月生，江湖传言他能在墙上走十步不落。现在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不再废话，提剑直冲主厅。
主厅内火光晃动，四人围攻一人。中间那人正是段飞，五十岁上下，须发微白，身穿蓝布武服，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流到手腕还在挥拳。他对面三人各持兵器：一个拿金背大刀，刀锋带血；一个戴银面具，左手使短戟；另一个脸上无肉，眼神空洞，双掌泛青。
金刀将赵奇吼了一声，横劈过来。段飞侧身避过，反手一肘撞中对方肋骨，赵奇退了半步。铁面将方文趁机从左侧突进，短戟刺向腰腹。段凌云大喊“爹！”冲上前去，却被无心将方武拦住。
方武不出声，一掌按来，寒气逼人。段凌云用剑尖点地借力跃起，躲开这一击。落地时看见父亲吐了一口黑血，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段凌云心头一紧。
这时，一个人从屏风后走出。四十多岁，面容冷峻，披黑色披风，胸前绣着一只狼头。他是汪修正，天道盟盟主。
汪修正冷笑：“段大侠，你真以为我天道盟能攻不破你这小院子？你那徒弟，早在半年前就归顺魏公公了。”
话音未落，厅后闪出一人，手持匕首，直插段飞后心。
段飞猛地扭身，肩胛硬接一击，反手抓住那人手腕，怒喝：“洪天！你竟敢——”
洪天脸色发白，右臂已被段飞捏断，但仍咬牙开口：“师父……您守着那功法三十年，不肯传人，也不肯献给朝廷……可魏公公能让我当江南总教头……您挡路了。”
段飞怒极，抬腿踹中洪天胸口，将其踢飞撞墙。但他自己也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地，手中长刀拄地才没倒下。
汪修正挥手：“杀了他。”
金刀将赵奇提刀逼近，一刀砍在段飞右肩，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段飞咬牙抬头，突然暴起，左手抓住赵奇手腕，右手夺刀反削，划破赵奇左臂，又顺势劈向铁面将方文，逼得对方后退两步。
无心将方武从背后偷袭，一掌拍中段飞背心。段飞喷出一口黑血，终于倒地。
段凌云看得眼睛通红，挥剑猛攻方武。两人交手五招，段凌云被震退，嘴角渗血。他知道打不过这些人，必须逃。
他转身要走，却被飞龙将冯月生拦住。冯月生轻笑一声，一脚踢在他腹部，段凌云摔进墙角，剑脱手飞出，落在三步之外。
“留他一口气。”汪修正说，“我要让他看着段家断根。”
段凌云挣扎爬起，想去捡剑。可五毒将佛罗多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水，递给一名受伤的手下。
“喝了，解毒。”佛罗多声音沙哑，“井里下了‘迷魂涎’，半个时辰内全身瘫软，三个时辰必死。”
段凌云这才明白，为何仆人们都没起来反抗。整个段府，除了他们父子，没人能动。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还好还能用力。他还活着，就不能认命。
这时，老管家段玉成从后院冲进来，满身是血，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少爷！”他一把拉起段凌云，“老爷拼死拖住他们，就是为了让你走！后山有路，跟我来！”
段凌云还想回头，段玉成狠狠推了他一把：“你还年轻，不能死在这儿！快走！”
两人往后院跑。身后火光越烧越旺，主厅倒塌一声巨响。段玉成带着段凌云穿过柴房，翻过后墙，奔向山崖。
崖下是条大河，水流湍急，夜里看不清深浅。风把烟雾吹过来，呛得人咳嗽。
段玉成喘着气说：“少爷，我背你下去。”
段凌云摇头：“我能跳。”
段玉成瞪他：“你爹死了，段家只剩你一个种！你要活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脚步声。飞龙将冯月生率先赶到，立在崖边，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紧接着，汪修正带着其余四将陆续出现。金刀将赵奇捂着伤口，五毒将佛罗多手里拿着弩箭，无常将尸魁手中锁链垂地，哗啦作响。
汪修正冷冷道：“段家血脉，今日断绝。”
段玉成二话不说，把段凌云背起，转身面向悬崖。
“抓紧我！”他说。
段凌云伏在他背上，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段玉成迈步向前，一步踏空。
风在耳边呼啸，身体急速下坠。头顶的火光越来越远，地面的河水越来越近。
段凌云闭上眼，听见段玉成在半空中喊了一声：“少爷———”
水浪扑面而来。
入水瞬间，段凌云感到肩膀撞到石头，剧痛钻心。他沉入水中，四肢无法协调，嘴里灌进冷水。意识开始模糊。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那只手很老，指节粗大，掌心有茧。
是段玉成的手。
他们在水里翻滚，被激流裹挟着向前冲。段凌云想呼吸，却只能吞水。肺部发胀，脑袋发晕。
他最后记得的画面，是段玉成的脸在水波中晃动，嘴唇发紫，眼睛睁着，却没有焦距。
然后，他的手松了。
段凌云的身体被水流卷走，独自漂向下游。
他的右手还张着，指尖擦过河底石块。
河水冰冷。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
剑柄上的血已经冲干净。
他的手指抽了一下，没能抓住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