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岁,在市立图书馆做志愿者。说是志愿者,其实更像个打杂的,
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读者乱放的书归位,给旧书掸掸灰,偶尔帮管理员登记新到的期刊。
图书馆在老城区,一栋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楼,里面的书架高得直抵天花板,
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空气里永远飘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我负责的区域是三楼西侧的文学区,最里面那排书架几乎没人问津,
摆的全是些上了年头的精装本,书脊都褪了色。九月的一个下午,
我踩着梯子整理最上层的书,指尖刚碰到那本烫金封面的《百年孤独》,
另一支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抱歉,”一个清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我找这本很久了。
”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梯子上滑下去。低头时,正好对上一双眼睛。男生站在梯子下,
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他比我高出半个头还多,
额前的碎发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低头看我的时候,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哦……没事。”我赶紧缩回手,脸颊有点发烫,“你要借吗?我帮你拿。”他点点头,
伸手接过我递下去的书,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像有片羽毛轻轻扫过,麻酥酥的。
“谢谢。”他抱着书转身要走,又忽然停下,回头看我,“你经常在这里?”“嗯,
我是志愿者,每周二四六下午都在。”我扶着梯子往下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我叫陈砚,物理系的。”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志愿者牌上,“林溪?”“对。
”我点点头,看着他抱着书走向靠窗的座位。他走路的姿势很挺拔,
白衬衫的后颈处有一道浅浅的褶皱,阳光跟着他的影子移动,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那天下午我总忍不住往他那边瞟。他看书很专注,手指偶尔会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很规律,
像是在算什么公式。有次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我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
耳朵却烧得厉害。闭馆前半小时,他把书还回来,走到我身边时,
忽然从背包里摸出颗水果糖,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谢礼。”他嘴角弯了弯,
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是颗橘子味的硬糖,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我捏着那颗糖,
看着他走出图书馆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街角的梧桐树下,才敢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从那以后,
陈砚成了三楼文学区的常客。他不总是借物理书,偶尔会来我负责的区域翻找旧书,
有时候是加缪的《局外人》,有时候是里尔克的诗集。
他找书时会轻声问我某类旧期刊的位置,我整理书时碰到看不懂的外文注释,
也会鼓起勇气敲敲他的桌角。“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指着一本法文诗集上的单词问他。
他凑过来看,肩膀几乎要碰到我的肩膀,呼吸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是‘星辰’的意思。
”他用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了点,“里尔克很喜欢用天文相关的意象。”“你还懂法语?
”我有点惊讶。“以前学过一点。”他笑了笑,“物理系也要看很多外文文献。
”有次我蹲在地上整理散落的书,起身时没注意头顶的书架,
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金属架上,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陈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伸手一把扶住我,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传过来,烫得我后背一僵。“笨死了。
”他皱着眉数落我,手却没松开,另一只手从背包里翻出个创可贴,“虽然没流血,
但仪式感得有。”那是个草莓图案的创可贴,粉嫩嫩的,贴在我手腕上像颗突兀的小灯笼。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刚才撞的那一下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图书馆闭馆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秋末的天暗得早,走出馆门时,路灯已经亮了。
有次我锁好仓库的门出来,看见陈砚站在门口的银杏树下等我,脚边堆着几片金黄的叶子。
“一起走走?”他踢了踢脚下的叶子,声音在晚风里有点模糊。
我们沿着图书馆外的银杏道慢慢走,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有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
落在他的肩头,又被他抬手拂开。他跟我讲物理系的实验有多难,
说有次为了等一个粒子的轨迹,在实验室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我跟他说我最喜欢的作家,
说小时候总偷偷在课本上写小说,被老师发现后没收了好几个笔记本。走到十字路口时,
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递给我。“周六下午三点,这里有场小型音乐会。
”纸条上的字迹清隽,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音符。“你……要去吗?”我捏着纸条,
指尖有点抖。“嗯,我朋友的乐队。”他看着我,路灯的光落在他眼睛里,像盛着星星,
“你要是有空的话……”“我有空!”我赶紧点头,生怕他反悔,“我一定来。”他笑起来,
梨涡又露了出来。“那周六见。”周六那天我特意换了条新买的裙子,
站在银杏道旁等他的时候,手心一直在冒汗。三点整,陈砚抱着把旧吉他从街角走过来,
白衬衫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毛衣,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他身后跟着三个男生,都背着乐器,
看见我时互相挤眉弄眼地笑。“这是林溪,我朋友。”陈砚介绍道,耳根有点红。“嫂子好!
”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男生喊道,被陈砚瞪了一眼,赶紧改口,“溪溪姐好!
”我脸都红透了,低着头不敢看他们。陈砚把吉他递给那个男生,拉着我往银杏道深处走。
那里有片小小的空地,他们很快支起乐器,陈砚坐在一把折叠椅上,抱着吉他调弦。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银杏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有片叶子落在他的吉他上,
他抬手轻轻捏起来,夹在书里。“这首歌,送给林溪。”他抬头看向我,眼睛亮得惊人。
指尖拨动琴弦,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是《卡农》。他弹吉他的样子很专注,
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阳光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像镀了层金边。
风卷着金黄的叶子落在他肩头,落在琴弦上,他却像是没察觉,只是望着我,
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有个瞬间,我觉得整个秋天都落在了他身上。音乐会结束后,
他们收拾乐器要去吃晚饭,陈砚却留下来送我回家。我们沿着原路往回走,谁都没说话,
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走到我家楼下的老槐树下,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递给我。
“这个,给你。”是个银质的书签,上面刻着一片银杏叶,叶尖处还有个小小的“溪”字。
“我自己刻的,可能有点丑。”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很漂亮。
”我摸着书签上的纹路,心里暖烘烘的,“谢谢你,陈砚。”“林溪,”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声音有点紧张,“我……”“嗯?”我抬头看他。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晚风吹过,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我看着他紧张得发红的耳根,
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和不安,突然笑了。“我愿意。”他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几秒钟后,他突然伸手把我抱进怀里,力道很大,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却又觉得很安心。
他的心跳得很快,隔着毛衣传到我胸口,和我的心跳声渐渐重合。“太好了。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从那天起,
图书馆的银杏道成了我们最常去的地方。他会陪我整理完书再一起去吃饭,
会在我看书时悄悄塞颗糖给我,会在闭馆后牵着我的手绕着校园散步。物理系的课很忙,
他经常要泡在实验室,有时候忙到深夜才回宿舍,却总会记得给我发条消息说晚安。
有次他做实验到凌晨,我半夜醒来看到他的消息,裹着外套跑到实验室楼下。
他从窗户里看到我,惊讶地跑下来,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
“这么晚了怎么来了?”他皱着眉,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冻坏了吧?”“给你带了热牛奶。
”我从包里拿出保温杯递给她,“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他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林溪,你真好。”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实验室楼下的台阶上,
他给我讲那些复杂的物理公式,讲宇宙的起源和黑洞的奥秘。我听不懂,
却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喜欢看他讲到兴奋处时眼里闪烁的光。月光落在他脸上,
他忽然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很轻很软,像羽毛拂过。“等我实验做完,带你去看星星。
”他说,“天文台的望远镜,能看到猎户座的星云。”我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听着远处传来的虫鸣,觉得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住了。冬天来得很快,银杏叶落光了,
光秃秃的树枝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图书馆的暖气不太足,我总是手脚冰凉,
陈砚就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口袋里,用他的掌心捂着。有次我来例假,疼得脸色发白,
趴在桌子上直冒冷汗。他知道后,跑遍了大半个学校,才在便利店买到红糖姜茶,
用保温杯泡好递给我。“快喝了,暖暖身子。”他蹲在我面前,用手轻轻揉着我的肚子,
动作小心翼翼的。“陈砚,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喝着热乎乎的姜茶,眼眶有点红。
“因为你是我女朋友啊。”他理所当然地说,伸手擦掉我眼角的泪珠,
“以后不许再让自己受委屈了,知道吗?”期末考试周来临的时候,我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要复习堆积如山的物理书,我要应付各种论文和考试。我们很少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