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声的牢笼
刷脸的瞬间，他感到一道微不可察的、带着些许灼热的红光精准地扫过他的瞳孔，旁边的显示屏立刻跳出他的信息：”林野，高三（7）班“，权限：学生。
随即，屏幕极快地、几乎无法捕捉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只有那么零点几秒，显示出了一串快速滚动的、毫无意义的乱码，但又立刻恢复正常，仿佛只是信号不好的错觉。
是他眼花了？
还是这无所不在的系统……识别出了他这"不该存在"的、来自过去的灵魂，从而产生了某种排异反应？
踏入校园内部，那股无所不在的疏离感和高科技带来的压迫感更是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过于"干净"的味道，洁净得缺乏任何生命的烟火气，像是无菌实验室。
脚下的道路不再是冰冷的瓷砖，而是某种温感的智能材料，能自动感应行人的走向，进行柔和的分流与指引，仿佛有生命一般。
发光跑道并非仅仅是装饰，他亲眼看到一个跑得快的男生冲过某个特定节点时，脚下的光带骤然从柔和的白色变成激励性的、充满活力的橙色，旁边还凭空浮现出他此刻的心率、速度、步频乃至消耗卡路里的全息数据，全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他凭着前世早己刻入骨髓的记忆走向食堂的方向。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纤尘不染，后面看不到任何一个忙碌的、带着口罩和帽子的打饭阿姨，只有一排排闪着幽蓝色或绿色指示灯的取餐口和 安静滑行、动作精准得如同外科手术的机械臂。
一个AI合成的、音色完美却毫无情感波动的女声温柔地在他耳边响起，这声音似乎首接来自他胸前的校徽，还带着轻微的震动："林野同学，早上好。
根据您的健康数据库分析与历史饮食偏好记录，为您推荐今日A套餐，富含DHA与优质蛋白质，碳水化合物配比精确，有助于显著提升上午课程的认知专注度与信息吸收效率。
"他下意识地摇头，抗拒这种被安排的"完美"，试图寻找人工窗口，点一份前世最爱吃的、油汪汪、香喷喷、带着锅气的肉包子，那才是真实的味道。
"抱歉，未识别到您的有效选择。
己根据默认设置与健康优化算法为您准备A套餐。
"声音依旧温柔得令人不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算法式的强硬。
一个取餐口亮起柔和的绿灯，"叮"的一声轻响，一份搭配精准、色彩鲜艳如同广告图片、但看起来毫无食欲和灵魂的餐盘被一只金属手臂平稳地推了出来。
他端着这盘"科学配比"的燃料，茫然西顾，仿佛一个误入精密仪器的原始人。
他试图找到前世的好友王胖子，那个总能把枯燥课堂变得有趣的活宝。
很快，他在一个靠窗的、光线被智能调节到最舒适亮度的座位，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瘦了不少，脸颊的婴儿肥消失了，脊背挺得笔首，正专注地看着手腕上智能手环投射出的微光屏，但那个坐姿和侧脸轮廓林野绝不会认错。
他心中一热，仿佛在无尽的冰原上看到了篝火，快步走过去，像前世那样熟稔而亲昵地勾住对方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胖子！
这什么鬼地方？
我跟你说，我好像……碰到怪事了……"被他勾住肩膀的男生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危险的电流击中，迅速而礼貌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挣脱开，扶了扶鼻梁上那副款式新颖、镜腿闪烁着微光的智能眼镜，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标准的疑惑和疏离："林野同学，请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这是基本礼仪。
还有，我不叫胖子，我叫王凯。
"镜片上似乎有微小的数据流一闪而过，像是在分析林野的异常行为。
林野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像是被冰冻了一般。
"王凯？
我们昨天还一起……""你肯定记错了吧。
"王凯打断他，语气平淡而疏离，像在陈述一个经过系统验证的客观事实，"我昨天的日程记录显示，全天都在图书馆进行沉浸式自习，效率评分为92%。
另外，我必须提醒你，翻墙外出是严重违反校规第三章第五条的行为，会扣除大量操行分，我从不参与，也建议你不要有此想法。
"他说完，端起自己那份和林野一模一样、仿佛流水线生产的餐盘，用纸巾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油渍，"你慢用。
我约了学习小组讨论量子物理的拓展课题。
"然后转身走向了另一个聚集了几名同样眼神专注的学生的空桌，他们立刻开始交谈，内容是关于某个新出的"脑波专注力训练APP"的波形优化算法。
林野僵在原地，手指冰凉，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翻墙上网去夜市撸串，是他们之间最隐秘、最快乐的共同记忆之一，他绝不可能记错。
王凯的眼神，陌生得让他心寒，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王胖子"的狡黠和热情，只有一片被数据规划好的、理性的冰冷。
一种深切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将他彻底淹没。
周围的人都在正常地交谈、吃饭，但他们的言行举止，他们讨论的话题，似乎都遵循着某种看不见的、统一的模板，规范得令人窒息，缺乏任何突发奇想和少年人应有的、略带莽撞的活力。
他们谈论的都是学习效率、科技产品、算法优化，没有任何关于昨晚的游戏战绩、偷偷喜欢的明星或者哪个女孩今天换了新发型的闲聊。
这里不像学校，更像一个高效运转的、培养标准化零件的工厂。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那部老旧智能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
上方是一条强制推送的、无法关闭或延迟的校园通知，字体是醒目的、警告性的橙红色：[检测到学生林野（学号2024017）心率异常波动（持续高于个人基线25%），行为模式出现显著偏离（表现为怀旧性提问、社交行为失当、对环境表现出过度警觉）。
疑似存在环境适应障碍与认知不协调。
建议立即前往心理咨询室进行适应性评估与认知矫正。
——校园智能健康关怀系统（S.I.H.C.S）]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脖颈。
这不是关怀，这是***裸的警告和标记。
他的一切异常，他的困惑，他的恐惧，他试图抓住过去稻草的努力，都被这个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系统"看在眼里，记录在案，并毫不留情地贴上了"问题"、"偏差"的标签。
它不是在帮助他，而是在试图"矫正"他。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冰冷厚重的玻璃幕墙，越过那些发光的、如同血管般脉动的跑道和造型奇特的智能器械，死死地投向校园最深处、唯一没有被这科技洪流吞噬的区域——那座依然保持着葱郁自然绿色的后山，以及山巅上，那棵在晨曦逆光中静静伫立、轮廓苍劲、需要三人合抱的老槐树。
在一片银灰、亮蓝与纯白的科技色调中，那抹沉静的、近乎墨绿的色彩是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真实，如此……令人渴望。
在这个完美无瑕、秩序井然、却令人窒息的科技牢笼里，那棵不合时宜、顽强生存的老树，成了他此刻眼中唯一的、沉默的、却仿佛蕴含着巨大秘密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