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映着少女含笑的眉眼,她将最后一缕青丝绾成惊鸿髻,忽然对着虚空开口:"太子哥哥看够了吗?"菱花镜边缘晃过银面具的冷光。
玄影僵在雕花木柱后,玄铁面具下的喉结微微滚动。
他看见云昭拈起金盘里的胭脂,指尖在唇瓣轻轻一抹,那抹嫣红便成了燎原的火种。
"躲什么呀?"少女突然旋身,杏黄裙裾扫过满地流光。
玄影慌忙垂首,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青铜面具贴在脸上发烫,仿佛要熔进皮肉里——这是容璟半月前扔给他的:"既要做孤的影子,就别让人瞧见这张脸。
"珠帘忽地叮咚作响。
"昭昭今日倒是乖巧。
"真正的太子踏着满地碎金走来,蟒纹锦袍上缠枝莲纹暗涌。
容璟伸手拂过云昭发间的累丝金凤钗,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耳垂:"比上回那个歪歪扭扭的灵蛇髻强多了。
"云昭笑着躲开,发间金铃清脆作响:"还不是太子哥哥总嫌我梳头笨。
"她蹦跳着去够窗外的杏花枝,露出一截凝霜皓腕,腕上翡翠镯子撞在窗棂上,惊落几片粉白花瓣。
玄影的指节在剑柄上攥出青白。
他看见容璟的手虚虚护在云昭腰间,看见兄长眼中熟悉的算计——就像那日先帝将云家***接进宫时,容璟抚摸着镇纸上的龙纹说:"云氏掌北境兵权,这丫头倒是把好用的锁。
""玄影。
"容璟突然唤他,"去取孤新得的那柄玉梳来。
"云昭闻言转身,杏眸忽闪:"我要他面具上那缕红缨穗!"她指着玄影银面具旁垂落的朱色丝绦,指尖几乎戳到侍卫鼻尖,"上次见太子哥哥戴着可好看了。
"容璟笑意微凝。
那是皇子诞辰时才会系上的祈福缨,此刻正衬得玄影与他愈发相似。
玄影感觉冷汗顺着脊梁滑下,昨日兄长掐着他喉咙警告还在耳畔:"再敢让她碰到面具,孤就剁了你这双手。
""胡闹。
"容璟敲了敲云昭发顶,"玄影的面具碰不得。
"话音未落,少女已经踮起脚去够那抹朱红。
玄影仓皇后退,后腰撞上紫檀案几,妆奁匣中的鎏金铜镜轰然坠地。
"哗啦——"无数碎片映出千百个云昭惊愕的脸。
玄影单膝跪地要去拾捡,却被容璟一脚踩住手腕:"没用的东西。
"锦靴碾过手背时,他听见骨头发出细微的***。
云昭突然蹲下来,捡起半片铜镜对着玄影晃了晃:"你看,破镜里也能开出花呢。
"她将镜片斜***青玉花瓶,阳光穿透裂纹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光斑,"比原先的更好看。
"玄影望着地上凌乱的镜面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云昭裙角的金线芍药。
当少女将沾着杏花汁的帕子塞进他手心时,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眼眶,在银面具下汇成隐秘的溪流。
窗外忽然飘起细雨,容璟握着云昭的手教她描眉。
玄影沉默地跪在阴影里,看着青石砖上渐渐晕开的水痕。
那方染血的丝帕贴着心口发烫,像块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第二章 及笄惊鸿春雪初融的宫檐下,玄影第七次擦拭手中玉佩。
羊脂白玉内侧的龙纹在晨光中流转,与他袖口金线绣的蟒纹交相辉映——这是容璟今晨扔给他的:"替孤把贺礼送去,若是让她碰到面具...""玄影大人。
"小宫女捧着鎏金托盘小跑而来,"太子殿下说发冠上的东珠要换成南海的。
"他指尖一颤,玉佩险些坠地。
昨夜在暗牢替容璟审讯叛将时,那人的血还凝在指缝里。
此刻春阳暖融融地照着昭阳殿前的杏花树,倒叫他恍惚觉得血腥气是从自己骨缝里渗出来的。
殿内突然传来环佩叮咚。
云昭赤着脚从屏风后转出来,素白中衣外罩着茜色纱帛,发间金铃随着蹦跳乱响:"太子哥哥来得好早!"她踮脚去够玄影面具上的红缨穗,带着杏花香的袖口扫过他紧抿的唇线。
玄影急退两步,后腰撞上博古架。
青玉花瓶摇晃着坠落,被他用剑鞘堪堪托住。
这般狼狈的模样惹得云昭笑弯了腰,却没注意到对方腕间渗血的绷带——那是昨夜容璟用鎏金护甲划出的惩戒。
"昭昭又在胡闹。
"真正的太子踏着辰光而来,九旒冕冠上的玉藻遮住讥诮笑意。
玄影看着他亲手将累丝嵌宝金冠戴在云昭发间,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太庙:也是这般春光里,容璟用这双手折断暗卫的颈骨,只因那人多看了云昭一眼。
"玄影。
"容璟突然转头,"贺礼。
"玉佩被冷汗浸得滑腻。
当云昭的指尖触到他掌心时,玄影听见血脉奔涌的轰鸣。
少女却突然"咦"了一声,的刻痕:"这个划痕...和我去年弄坏的那块...""礼部尚书呈上的物件愈发粗糙了。
"容璟笑着截断话头,鎏金护甲划过玄影后颈,"还不去查查是谁经的手?"玄影跪地领命时,看见云昭随手将玉佩系在腰间。
那处刻痕原是去年上元节,她赌气用金簪划在"太子"玉佩上的。
彼时玄影刚替容璟试完毒,高烧中攥着玉佩呢喃她的名字,却在清醒后看见兄长阴鸷的眼神。
大殿中,暮色染红琉璃瓦时,变故陡生。
刺客的袖箭破空而来,直指云昭心口。
玄影旋身将少女护在怀中,箭簇没入后背的闷响混着骨骼碎裂声——容璟昨日踢断的肋骨此刻成了催命符。
"护驾!快护驾!"混乱中他听见云昭带着哭腔的呼喊,温热液体不断滴落在她杏色襦裙上。
玄影望着自己面具上蜿蜒的血痕,忽然想起这是云昭及笄礼,该要干干净净的才好。
"太子哥哥..."怀中的少女突然颤抖着抚上他耳后,"你这里怎么有伤?"玄影浑身僵冷。
三更天替容璟挡下毒酒时,飞溅的瓷片正是在此处划出血痕。
他本能地要挣脱,却被云昭攥住衣袖。
少女眼中映着破碎的星光,让他想起冷宫那些无人问津的冬夜,唯有爬上宫墙才能望见的昭阳殿灯火。
"别怕。
"他终究忍不住用指腹拭去她眼尾泪珠,这是十五年来第一次逾越主仆界限,"我在。
"震耳欲聋的钟声忽然响彻宫阙。
玄影感觉怀中一空,容璟绣着金龙的衣袖卷走云昭,留给他一句浸着毒汁的低语:"你猜她若是看见暗牢里那些'刺客',还肯不敢碰你的脏手?"子时的更鼓催落星子。
玄影跪在刑司暗室,看着容璟把玩那支染血的袖箭:"养了三年的人彘倒是好用。
"鎏金护甲突然刺入他后背箭伤,"记住,影子不需要会流泪的眼睛。
"血珠滴进铜盆的声音持续到天明。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昭阳殿的杏花时,云昭正对着镜中金冠出神。
她悄悄摩挲玉佩上的刻痕,总觉得昨夜那个怀抱的温度,与往日隔着冰冷的铠甲。
而百里外的乱葬岗,玄影将真正的刺客尸首拖进深坑。
那人被割去舌头的嘴里,还塞着半块北境特制的奶糕——与云昭生辰宴上的点心一模一样。
第三章 血诏暴雨冲刷着宫道上的血迹,玄影的佩剑在青石砖上拖出蜿蜒红线。
他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马车,忽然想起云昭及笄那日的情形。
那时他刚替容璟挡下刺客的毒箭,高烧中听见云昭抱着药匣在帘外哭:"太子哥哥要是死了,我...我就把太医院都拆了!"少女带着杏花香的手帕覆在他滚烫的额角,却不知帷帐里是另一个人。
"果然还是舍不得?"容璟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十二旒冕冠上的玉珠撞出清脆声响。
玄影看着兄长绣着金龙的皂靴踏碎水洼里的倒影,忽然发现他们连脚步声都如此相似。
"你故意让她看见。
"玄影抹去嘴角血沫,断裂的肋骨随着呼吸刺痛,"北境三十万云家军...""正等着他们的女将军。
"容璟笑着碾碎手中翡翠镯碎片,"你以为孤为何留她到今日?"鎏金甲套刮过玄影脸上伤痕,"多亏你这张脸,让她相信太子会是个痴情种。
"暴雨中忽然传来破空声。
玄影本能地侧身,却见三支穿云箭钉入容璟脚边——箭尾缠着北境特有的靛蓝布条。
"主上!云家军反了!"玄影在混乱中看见容璟第一次露出惊惶神色。
他想起那夜在御书房,云老将军将染血的诏书塞进他手中时说的话:"陛下早知双生子乃大凶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