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渊将此事快马上报大理寺,只等朝廷旨意,而沈砚则暂时回到了看似寻常的仵作生活。
只是经此一案,县衙里的人看沈砚的眼神变了。
王捕头虽依旧摆着架子,却再不敢随意斥骂;其他衙役见了他,也多了几分客气。
就连总爱端着文牍架子的主簿,路过仵作房时,也会驻足问一句“沈仵作忙不忙”。
这日午后,沈砚正在整理验尸格目——她仿照现代尸检报告的格式,重新设计了记录方式,将尸体特征、检验步骤、疑点分析一一列明,字迹虽仍是沈砚那手略显稚嫩的毛笔字,内容却条理分明,透着一股不容错漏的严谨。
春桃端着一盆清水进来,见她伏案书写,凑过来看了看:“师兄,你这记录写得真清楚,比以前那些乱糟糟的字好懂多了。”
沈砚笑了笑,放下笔:“这样查案时翻看,也能少些疏漏。”
“对了师兄,”春桃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我去给陆大人送文件,听到他和一个穿官服的人说话,好像提到了‘湖州’‘织户’什么的,还说那些丝绸上的花纹很特别。”
湖州?
沈砚心头一动。
那些丝绸上的暗纹确实古怪,既不是常见的云纹、缠枝纹,也不是花鸟鱼虫,倒像是某种抽象的符号,排列得极有规律,不像是单纯的装饰。
她起身走到存放证物的木箱旁——陆景渊特意让她保管那些丝绸,说或许能从上面找到更多线索。
沈砚小心地取出一块丝绸,铺在桌上仔细观察。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丝绸上,那些暗纹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沈砚忽然想起现代刑侦课上学过的“荧光反应”,虽然这时代没有紫外线灯,但她可以试试用其他方法。
她取来一盆清水,将丝绸的一角浸入水中,又往水里滴了几滴醋——这是她能找到的、最接近“酸碱试剂”的东西。
奇迹发生了。
随着醋液在水中扩散,丝绸浸入的部分,暗纹竟变得清晰起来,原本零散的符号连成了一串,像是某种……地图?
沈砚凑近细看,那些符号勾勒出的轮廓,隐约能看出山脉、河流的走向。
她立刻找来青溪县的地图比对,却发现并不吻合。
难道是其他地方的地图?
“湖州……”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地名。
如果这些丝绸来自湖州,那地图会不会也和湖州有关?
正琢磨着,王捕头急匆匆地跑进来:“沈仵作,陆大人让你去前堂,大理寺的人来了!”
大理寺的人?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将丝绸收好,跟着王捕头往前堂走。
前堂里,陆景渊正与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说话。
那男子面容威严,眼神锐利,腰间佩着金鱼袋,一看便知身份不低。
“沈砚,这位是大理寺少卿,魏大人。”
陆景渊介绍道。
“下官沈砚,见过魏大人。”
沈砚拱手行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
魏少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瘦弱的身形上停留片刻,才开口道:“你就是那个接连破了两桩案子的仵作?”
“不敢称‘破’,只是尽本分罢了。”
沈砚 humble 道。
魏少卿没再多言,转头对陆景渊说:“那批丝绸和兵器,陛下很重视。
湖州织造局上个月报了失窃案,丢失的贡品丝绸,与你送来的样本纹样一致。”
果然和湖州有关!
沈砚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魏大人的意思是,”陆景渊蹙眉,“这批丝绸是湖州织造局失窃的贡品?”
“正是。”
魏少卿点头,“不仅如此,那些兵器的制式,与三年前边关查获的、走私给敌国的兵器一模一样。
看来有人在暗中勾结,一边偷盗贡品,一边私贩兵器,胆子不小。”
私通敌国?
沈砚心头一震。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凶杀案,而是牵扯到通敌叛国的大案。
“魏大人此次前来,是要彻查此事?”
陆景渊问道。
“嗯,”魏少卿道,“陛下命我顺藤摸瓜,查清背后的团伙。
青溪县是第一个发现踪迹的地方,你和这位沈仵作,要全力配合。”
他说着,又看向沈砚:“听说你从死者身上发现了不少线索?
尤其是对那丝绸上的花纹,有什么看法?”
沈砚迟疑了一下,将自己发现的“水浸显纹”之事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地图”的猜测——此事重大,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宜妄言。
魏少卿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哦?
竟有此事?
快带本卿去看看。”
众人来到存放丝绸的库房,沈砚按照方才的方法,将丝绸浸入加了醋的水中。
果然,暗纹在液体中逐渐清晰,连成了连贯的图案。
魏少卿俯身细看,脸色渐渐凝重:“这不是普通的花纹……是密道图。”
沈砚和陆景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魏大人看得出来,这是哪里的密道?”
陆景渊问道。
魏少卿指着其中一处曲折的线条:“这是湖州城外的明月山。
三年前,那里就发现过私贩兵器的踪迹,后来被朝廷查封,没想到他们竟在山里修了密道,继续勾当。”
案情一下子从青溪县的凶杀案,扩展到了跨省的叛国大案。
“赵老五和李文书,恐怕只是这庞大链条里最末端的小喽啰。”
沈砚低声道,“他们或许知道得不多,却因为意外撞破了关键,才被灭口。”
魏少卿点头:“有道理。
当务之急,是找到密道的入口,顺藤摸瓜抓住主谋。”
他看向陆景渊,“陆县令,你熟悉青溪县周边地形,可有发现过类似的符号?”
陆景渊沉思片刻,忽然道:“说到符号,本县城隍庙的壁画上,似乎有类似的花纹。
以前只当是装饰,没太在意。”
“去看看!”
魏少卿当机立断。
城隍庙离县衙不远,一行人很快赶到。
庙宇有些破旧,正堂墙壁上的壁画斑驳脱落,但仔细辨认,确实能看到与丝绸暗纹相似的符号,只是更复杂,像是某种……指引?
沈砚凑近细看,发现壁画角落里刻着一个极小的“辰”字,与之前的“寅卯”同属地支。
“这也是他们的标记。”
沈砚肯定道,“看来他们在青溪县留下的痕迹,不止那批货物。”
魏少卿盯着壁画看了半晌,忽然道:“这壁画的走向,和明月山密道图的某一段很像。
难道青溪县也有密道入口?”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如果青溪县也有密道,那意味着这伙人的势力己经渗透到了县城腹地。
沈砚忽然注意到壁画下方的地面,颜色比周围略深,像是被人经常踩踏。
她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地面,声音有些发空。
“这里是空的。”
她抬头道。
陆景渊立刻让人找来工具,撬开地面的青石板——下面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隐约能看到往下延伸的石阶。
“看来找到入口了。”
魏少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陆县令,你带人守住外面,本卿带几个人下去看看。”
“魏大人,属下也想去。”
沈砚上前一步,“属下懂些验尸辨迹的本事,或许能发现线索。”
魏少卿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陆景渊。
陆景渊点头:“沈仵作心思缜密,带上他或许有用。”
魏少卿便没再反对:“走吧。”
密道里阴暗潮湿,弥漫着霉味。
众人举着火把,沿着石阶往下走。
石阶很陡,显然许久没人走动,积了厚厚的灰尘,但偶尔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脚印,大小不一,像是最近有人来过。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
左边的通道墙壁上刻着“巳”字,右边则刻着“午”字。
“分兵?”
一个随从问道。
魏少卿摇头:“先查左边。”
左边的通道尽头是一间石室,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旧的木箱,里面是空的。
沈砚仔细检查石室,在墙角发现了几滴干涸的血迹,颜色暗沉,像是很久前留下的。
“这里死过人。”
她用指尖蹭了点血迹,放在鼻尖闻了闻,“血里有淡淡的杏仁味,像是中了氰化物之类的剧毒。”
“又是灭口?”
魏少卿皱眉。
沈砚没说话,目光落在石室地面的一道划痕上。
划痕很新,像是被什么重物拖拽过,一首延伸到石壁边。
她走上前,推了推石壁,纹丝不动。
“这墙有问题。”
她肯定道。
魏少卿让人合力推墙,果然,石壁缓缓移开,露出后面更深的通道。
通道尽头,竟连着一处废弃的酒窖——而这酒窖的出口,就在青溪县最大的酒楼“迎客楼”的后院。
“迎客楼……”陆景渊收到消息赶来时,脸色凝重,“那是本县最大的酒楼,南来北往的商人都爱在那里落脚。”
如此看来,这伙人是利用迎客楼的客流量做掩护,通过密道运送货物。
“赵老五是货郎,常去迎客楼送货,说不定就是在那里发现了异常。”
沈砚推测道。
案情越来越清晰,但主谋依旧隐藏在暗处。
魏少卿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他带着人,顺着密道追查去往湖州的线索;另一路由陆景渊负责,彻查迎客楼,抓捕相关人等。
沈砚被留在了青溪县,协助陆景渊。
迎客楼的老板是个姓钱的胖子,见官差包围了酒楼,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地喊冤:“大人!
小的是本分生意人,从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啊!”
“本分生意人?”
陆景渊冷笑,“那你酒楼后院的密道,是怎么回事?”
钱老板脸色一白:“密……密道?
小的不知道啊!
那酒窖是前 owner 留下的,小的从没去过!”
沈砚没理会他的狡辩,径首走进酒楼后厨。
后厨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柴房,柴房的地面和城隍庙的石板一样,颜色略深。
她让人移开柴火,撬开地面——下面果然是密道的入口,与石室连通。
“钱老板,”沈砚拿起柴房里一把沾着泥土的铁锹,“这铁锹上的泥土,和密道里的一致。
你说没去过,骗谁呢?”
钱老板彻底慌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饶命!
小的只是被胁迫的!
他们说要是不配合,就杀了我全家!”
“他们是谁?
主谋是谁?”
陆景渊追问。
“小的不知道主谋是谁,只见过一个姓秦的管事,每次都是他来交接货物。”
钱老板哆嗦着说,“他说……说月底会有一批‘大货’从青溪县过境,让小的备好密道,不要声张。”
月底?
也就是这几天了。
陆景渊和沈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
“看来,我们要守株待兔了。”
陆景渊道。
沈砚点头,目光落在后厨墙角的一个酒坛上。
酒坛上贴着的标签,纸质和李文书桌上的公文纸很像。
她打开酒坛,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一些碎布,上面印着和丝绸相同的暗纹。
这伙人留下的线索,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而沈砚隐隐觉得,那个姓秦的管事,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夜色再次笼罩青溪县,迎客楼周围暗藏杀机。
沈砚站在暗处,看着酒楼里晃动的灯火,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小刀——那是她唯一能防身的武器。
这一次,她面对的不再是单个凶手,而是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组织。
但她没有退缩。
不管是现代法医林薇,还是古代仵作沈砚,追寻真相、让死者瞑目的信念,从未改变。
她的目光穿过夜色,落在远处的城隍庙方向。
那里的壁画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场跨越时空的探案之路,显然还未走到尽头。
而她,己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