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局就是王炸
红星轧钢厂,宣传科办公室里,科长孙建国的咆哮声震得暖水瓶嗡嗡作响。
陈燃坐在孙建国对面,脑子一片混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记得自己正在出租屋里赶稿,连熬了三个大夜,怎么一睁眼就换了地方?
斑驳的绿漆墙壁,墙上“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红色标语,还有眼前这位穿着蓝色中山装,唾沫星子乱飞的中年男人。
这股扑面而来的年代感,让他脑子眩晕了一下,这不是他二十岁时待过的轧钢厂吗?
随着脑海里尘封的记忆涌现,他瞬间明白了处境,也想起了刚才那声咆哮的缘由。
睡个觉都能重生?
他顾不上惊慌,反而生出一股难言的激动。
前世的他,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三流编剧,空有满腹理论,写出的剧本却狗屁不通,老婆跟着他吃了半辈子苦,最后心灰意冷地带着女儿离开。
他看着墙角挂历上那个醒目的日期。
1984年8月5日。
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还愣着干什么?
装死狗?”
孙建国见他半天没反应,火气更大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厂报的稿子,就因为你一个错别字,让咱们整个宣传科在厂领导面前丢尽了脸!
现在厂里要抓典型,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陈燃想起来了。
昨天厂报头版刊登了他写的稿子,本是宣传厂里劳模事迹,结果他把劳模的名字“王敬业”写成了“王业敬”。
这事可大可小,偏偏厂里最近正在搞作风整顿,他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听见没有?
写!
立刻给我写一份一千字的深刻检讨,今天下班前交上来!”
孙建国把一沓稿纸摔在他面前。
写检讨?
陈燃心里乐了。
前世他别的没练出来,写这玩意儿可是家常便饭。
可转念一想,普普通通的检讨,最多让他蒙混过关,孙建国和厂领导心里的疙瘩还在,以后少不了给他穿小鞋。
既然重活一世,开局就得不一样。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拧开笔帽,神情平静地看着孙建国,“科长,我写。”
孙建国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坐回自己的位置,等着看他能写出什么花来。
在他看来,陈燃这个年轻人平时眼高手低,干活毛毛躁躁,这次非得让他脱层皮不可。
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
陈燃没有写那些认错的套话,他脑海里闪过无数诗篇,最终定格在一首上。
在这个文化生活相对贫瘠的年代,一篇力道千钧的文字,能造成多大的震撼?
他下笔飞快,在稿纸顶端写下一行工整的标题——《关于我在工作作风问题上的深刻反思与展望》。
孙建国眼皮撩开一条缝,瞥见这个官样文章的标题,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陈燃却恍若未闻,笔走龙蛇,文思泉涌。
不到十分钟,他便停下笔,将墨迹未干的稿纸轻轻推了过去。
“写完了?”
孙建国一脸狐疑,认定他是在敷衍了事。
他一把抓过稿纸,视线落在正文上,整个人却僵在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钉住了。
纸上写的,根本就不是检讨!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孙建国脸上的怒火,好似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这小子是疯了不成?
在检讨里写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
他正要发作,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继续滑向下方。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他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文化人,自认肚里有点墨水。
可这首诗,通篇用词简单质朴,却透出一股他从未见过的、首抵人心的豁达与力量!
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让他这个在机关里消磨了半辈子的中年人,心底某个早己生锈的角落,都好像被撬动了。
他抬起头,双眼盯着陈燃:“你这是什么意思?
写首歪诗消遣我?”
办公室的气氛一凝。
陈燃毫无惧色,迎着他的视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科长,这不是消遣,这正是我最深刻的反思。”
他话音一转,变得铿锵有力:“我为什么会犯错?
为什么会把‘王敬业’同志的名字写错?
根源就在于我思想浮躁,好高骛远!
就如同这首诗里写的,我过去总想着‘周游世界’,总想着能搞出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却恰恰忽略了最基础的‘喂马、劈柴’;我总盼望能看到‘面朝大海’的成绩,却忘记了我们宣传工作的根本,就是要先‘关心粮食和蔬菜’,关心每一个细节,关注每一个文字!”
“一个错别字,就是给我敲响的一记警钟!
这份反思,就是我向您和组织递交的保证书:从明天起,我陈燃,要做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把每一项工作都当成‘喂马、劈柴’来认真对待,把每一个标点都视作‘粮食和蔬菜’来仔细关心!
只有这样,我们宣传科,我们轧钢厂,才能迎来真正的‘春暖花开’!”
最后,他沉声补充道:“至于最后那句‘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既是我对王敬业同志的郑重道歉与祝福,也是我对我们科室,对全厂所有奋斗在一线的同志们的诚挚祝愿!”
孙建国彻底哑火了。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稿纸,盯着陈燃,审视,惊疑,最后,那复杂的视线里透出一道精光。
这小子……是个人才!
文采是其次,他嗅到的是功劳的味道!
这哪里是什么检讨?
这是能上厂报,能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当正面典型念的顶级材料!
孙建国猛然站起,快步走到门口,“咔哒”一声,反锁了办公室的房门。
这个动作,让陈燃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孙建国走回来,将稿纸珍而重之地在桌上抚平,声音压得极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首诗,你自己写的?”
“昨晚反省了一夜,偶有所得。”
陈燃回答得滴水不漏。
“除了我,还有谁看过?”
“您是第一个。”
孙建国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
他看着陈燃,像是在打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小陈,你这份‘反思’,水平很高!
但绝对不能当成检讨交上去!”
“科长,这是为何?”
陈燃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傻呀!”
孙建国低声斥了一句,眼里的热切却藏不住,“这是宝贝!
是咱们宣传科今年最大的政绩!”
他小心翼翼地将稿纸折好,收进上衣口袋,仔细地拍了拍,这才重新看向陈燃。
“你工作失误的事,我先替你压着。
你就对外说,接受了我的严厉批评,正在深刻反省。
但是……”他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光我压着还不够。”
他顿了顿,脸上堆满了笑容。
“咱们厂马上要办一个迎国庆的文艺汇演,你这首诗……我看就很好嘛!
可以拿去参加诗朗诵比赛,不,这必须是咱们科的压轴节目!”
“还有,下一期的厂报,头版!
必须是这首诗!
我亲自去跟总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