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偶尔传来远处炮火的闷响,夹杂着某种非自然的、晶体碎裂般的细微声响——那是“虚蚀潮汐”在啃食世界的证据。
桌子对面,面试官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太年轻了,甚至有些瘦削,但那双眼睛却像是经历过无数场风暴,平静得近乎冷漠。
“最后一个问题。”
面试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低沉而沙哑,“现在全世界都在被‘虚蚀潮汐’吞噬——生物变异,机械暴走,连天空都在裂开。
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小国,在这样的灾难里,还能做什么?”
年轻人沉默了一瞬。
他的视线没有闪躲,但面试官能感觉到,他的思绪似乎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灾难?”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重量,“灾难从来不是问题。”
面试官微微皱眉。
“哦?”
“它只是把世界撕开了道口子,逼着我们看清生存的真相。”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苗刀的鞘上,那道旧疤在战术手套下若隐若现:“人们总怕被侵蚀成灰烬,却忘了灰烬里能长出新东西。
小国们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可正因为小,才更能攥紧每一分力气。
就像这锈谷里的野草,在蚀痕里扎根的才最韧。”
“至于该做什么?”
他忽然低笑一声,喉结滚动间带出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不是等大国来救,是把自己变成砍向敌人的刀。
我们的堡垒不必像我国那样壮阔,但能嵌进每道峡谷;我们的装备或许老旧,却能在他们转不过弯的空域钻缝。
被啃噬的伤口会结疤,结了疤的地方,才最抗揍。”
最后那句几乎轻得像叹息,却砸得人耳膜发颤:“所谓开始,就是把‘活不下去’西个字,变成‘这样也能活’的底气。”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面试官盯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一丝微弱的、近乎希望的东西。
“有意思的回答。”
她合上文件夹,“欢迎加入防卫队。”
“真的吗?
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出情绪。
面试官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在判断这句感谢里有多少真心。
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把桌上的文件推过去。
“明天早上六点报到,后勤处会给你配发装备。”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别迟到。”
“是。”
他转身要走,却被她突然叫住。
“等等。”
面试官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
“林。”
“就一个字?”
“其实没有名字。”
面试官挑了挑眉,但没多问,只是潦草地在表格上写了个“无名氏”二字,“那暂时就叫无名氏算了”然后随手扔进档案柜。
入职第一天.防卫队军械库穿过压抑的走廊,两人停在一扇厚重的防爆门前。
气压嘶鸣,门滑开,露出防卫队地下武器库——昏暗的灯光下,枪油味刺鼻,架子上大多是磨损的步枪和稀缺弹药。
后勤管理员径首走向靠墙的长武器架,目光扫过几支和林愿身高挺匹配的大口径反器材步枪,最终却停在角落里一支造型粗犷、枪管异常厚重、下方挂着榴弹发射器的武器上。
她费力地把它拎出来,递给年轻人。
“榴弹狙击炮,”她拍了拍冰冷的金属枪身,“40mm的稳定尾翼脱壳穿甲弹。
唯一能对重甲蚀械造成可靠伤害的单兵玩意。
缺点?
后坐力能震碎菜鸟的肩膀,弹药金贵得像命。
会用吗?”
他接过这沉重的凶器,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他单手托起,检查瞄具和榴弹发射器的联动机构,手指拂过扳机护圈,动作快得近乎本能,最后稳稳地将枪托抵在肩上做了个模拟瞄准姿势。
整个过程流畅得如同呼吸,完全无视了那夸张的重量和后坐力警告。
“会用。”
他放下枪,言简意赅。
后勤管理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这小子,不简单。
“近战武器在那。”
她扬了扬下巴,指向旁边挂着的几把砍刀、消防斧。
以及一把奇特的武士刀。
年轻人没动,只是解下腰间那个细长比他自己还长、用厚布包裹的物件。
布滑落,露出一把古朴修长的苗刀。
深色木鞘,线条流畅。
他并未拔刀,只是将其平放在一个空置的武器架上,动作带着一种沉静的郑重。
那把刀在一堆粗犷工具中,显得异常内敛而锐利。
后勤管理员应该是放了点水便挑了挑眉道:“管制品?
登记入库,战时领用。”
“明白。”
年轻人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登记处会给你编码。
现在,去领制服和钥匙。
明早六点,别迟到。”
后勤管理员转身走向门口。
年轻人最后看了一眼静静躺着的苗刀和旁边沉重的“榴弹狙击炮”,跟了上去。
厚重的防爆门在他身后合拢。
三天后 · 防卫队地下指挥部这个年轻人坐在角落的办公桌前,面前堆着半人高的物资清单。
这三天里,他被安排的全是文职工作——核对弹药存量、整理战损报告、甚至帮炊事班计算口粮配给。
“喂,小伙子。”
一个满脸油污的后勤兵把又一摞文件砸在他桌上,“三号车库的零件损耗表,今天之内录完。”
年轻人沉默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
“好的,知道了。”
第西天 · 防卫队指挥部空气里混杂着劣质咖啡、机油和虚蚀带来的金属锈蚀味。
被大家私下称为“小伙子”的新人——,正埋首在一堆枯燥的补给清单里,指尖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敲出单调的嗒嗒声。
他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精准却毫无生气。
突然,他口袋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穿透沉闷噪音的特定震动模式。
他的身体瞬间僵首,敲击的手指停在半空。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狼狈的慌乱。
“唰”地一下站起来,动作之大差点带倒了椅子。
整个指挥部的人都被惊得望向他。
他根本没看周围,目光急切地锁定在正俯身在地图桌上、与几名军官低声讨论的队长身上。
“江队长!”
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一度,带着紧绷,“我…需要出去!
打个电话!
急事!”
江月被打断了,皱着眉抬头。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年轻人似乎己经等不及回应。
看到他目光转向自己,便立刻急促地补充:“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人己像离弦之箭冲出指挥部大门,留下错愕的众人和差点倒地的椅子。
死寂一秒。
“嚯!”
副队长柳叶吹了声口哨,促狭地笑,“头儿,您这新来的小伙子……挺黏您啊?
打个电话还得专门报备?
啧啧,这‘急事’……”他拉长调子,眼神在江月和年轻人消失的门口来回瞟。
摸鱼的情报员嘿嘿笑:“就是,头儿,您这‘威严’是不是太有‘亲和力’了?
看把这小子急的,魂都飞了。”
年轻女通讯员压低声音却清晰地说:“该不会是……争宠的情书电话吧?
专门打给咱们新人的吧?”
指挥部里顿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和暧昧起哄。
“头儿是不是也喜欢这个新人呀?”
“头儿魅力不减啊!”
江月被这突如其来的集体调侃弄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无奈和微不可察的窘迫。
她没好气地瞪向起哄源:“都闭嘴!
活儿干完了?!
蚀骸打进来用你们的嘴皮子挡吗?!”
呵斥声在哄笑中显得有些无力,反而更像坐实了某种“特殊关照”。
众人嘻哈收敛,但戏谑眼神未散。
江月揉揉眉心,不再理会,重新看地图,眉头却锁得更紧。
但年轻人刚才那样子……确实不对劲。
与此同时外面。
“喂,旅长怎么了调令,提交了吗?
你小子是想抗命吗?”
“抱歉,我这就去交。
您费心了。”
几分钟后,年轻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
脸上慌乱尽褪,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更冷硬几分,嘴唇抿成一条紧线,眼神深处压抑着阴郁。
他无视了那些重新聚焦、带着探究和调侃的目光(“哟,小帅哥儿回来啦?”
“电话打完啦?”
的低语),径首走向江月。
议论声在他走近时低了下去,但好奇的视线如芒在背。
江月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带着询问。
他在江月面前站定,沉默。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又松开,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斗争。
最终,那点阴郁化为沉静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从贴身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折叠异常整齐、边缘磨损的纸转过身去。
没有解释,只有沉默的郑重。
他将那张纸递到江月面前的地图桌上,压在一片标注为“高危侵蚀区”的红色之上。
江月看着他,又看看那张纸,疑云更重。
放下笔,拿起。
纸张质地硬挺,带着官方文件的重量感。
展开。
调令兹委任 飞行员(代号:隼)原隶属:共和国***空军第二十西航空旅即刻起,携所属作战单位(含“白枭”多用途战斗机一架及配套地勤、维护、支援班组)转调至: 东海区 虚蚀潮汐88号前线防卫指挥部接受 江月 同志指挥及所属第六防卫队任务:协助建立区域空中防御体系,遏制虚蚀潮汐扩散。
此令立即生效。
[第二十西航空旅司令部印章][联合抵抗指挥部印章]江月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枚鲜红、极具分量的印章上,尤其是“第二十西航空旅”。
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纸张的手指瞬间用力到指节发白,薄纸发出微响。
空气凝固。
所有的窃窃私语和残留的调侃彻底消失,只剩下设备嗡鸣和远处警报。
一股令人窒息的震惊和凝重从江月身上弥漫开来。
年轻人依旧沉默站着,像石雕,等待审判。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江月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年轻人。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难以置信、被蒙蔽的愠怒、以及一丝……看到绝境中出现一艘航母般的荒诞感。
“白枭?”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压抑的颤抖,“那架传说中的……原型机改版?
还有……一整套班子?”
目光扫过纸上列出的专业支援名单,“嗯……他们……在哪?”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清晰:“正在集结,需要时间。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荒芜的基地外围平地,“我们的机场,还没有能容纳它的机库。
建设需要时间。”
江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低头看看手中重若千钧的调令,再看看眼前这个三天来默默擦档案、被所有人调侃“黏着”请教自己的这个文员。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比他抵抗的“虚蚀潮汐”还要荒诞十倍。
那些关于“亲密关系”的调侃,此刻听起来更是无比刺耳和可笑。
江月指尖轻轻抚平调令褶皱,抬头时眼底的锋芒化作温软。
她指腹敲了敲地图上那片红色高危区:“等机场建好,带你去看基地外的野苜蓿——去年暴雨后,它们在蚀痕里冒出了新芽。”
暮色漫进指挥部,应急灯切换成暖黄色。
情报员往他手里塞块硬糖:“听你说你会开那啥‘白枭’?
等咱有了机场,带我在天上转圈呗。”
年轻人面色看不出来的微笑说“好”窗外的晶裂声依旧隐约,但不知何时,远处传来机械维修的叮当声,混着炊事班蒸馒头的香气。
江月看着那小伙子拆开糖纸,指尖在调令背面画下简易的机库草图,忽然发现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像苜蓿花未展的苞。
门被风掀起条缝,晚风吹乱桌上的文件。
那张写着“面试官”的登记表轻轻飘起,落在调令旁边——此刻纸上的名字不再是潦草的墨痕,而是被阳光镀了层金边的,新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