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狩拖着那条伤腿,一瘞一拐地踩在废墟的尸骸上。
脚下是混杂着金属碎屑和不明焦糊物的松软灰烬,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带起细小的、带着火星的尘埃。
空气里的硫磺味和血腥气浓得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糊在鼻腔和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
左肩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抽痛,每一次肌肉牵动都让那刚刚勉强弥合的皮肉边缘渗出粘稠的血丝。
丰饶的力量在皮下稳定地流淌,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和温热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暖流在冲刷着骨头,抚平裂痕,编织新的血肉纤维。
这感觉不算舒服,但至少比纯粹的疼痛强点。
“操…” 他低低骂了一句,不是冲着谁,更像是身体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暴戾本能在嘶鸣。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左肩,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一层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翠绿色光晕正悄然流转,伴随着肌肉组织细微的蠕动和收缩。
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艰难地弥合着,将翻卷的创口强行拉扯、粘合。
这过程带着一种非人的效率,却也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横生命力。
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每一处倒塌的金属构架,每一个扭曲变形的舱门,每一块巨大的、覆盖着灰烬的合金板。
耳朵微微翕动,过滤着废墟深处传来的每一丝异响——风穿过断裂管道的呜咽,金属残骸在重力作用下发出的细微***,远处可能存在的、更深处传来的隐约轰鸣。
他在追踪。
不是用眼睛,也不是用耳朵。
是那股在胸腔里奔涌的灼热气流,那股属于巡猎的首觉。
它像一根无形的、绷紧的弦,另一端牢牢系在某个方向——硫磺和血腥味最浓烈、最“新鲜”的方向。
那里,死亡的气息如同黑夜里的灯塔,清晰地为他指引着猎物的方向。
脚下的触感忽然变了。
不再是松软的灰烬,而是某种粘稠、湿滑的东西。
林狩低头,靴子陷在了一滩半凝固的、暗红色的污秽里,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和内脏破裂后的腥甜。
不是恶魔的黑血,是人类或者其他类人生物的。
血迹还很新鲜,尚未完全干涸凝固,像一条蜿蜒的、指向黑暗深处的丑陋路标。
巡猎的首觉瞬间绷紧,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神经末梢。
前方,有东西。
不止一个。
他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伏低,像一头即将扑食的豹子,将自己隐入一堵半塌的、布满弹孔的合金墙的阴影里。
呼吸放缓到近乎停滞,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丰饶暖流的包裹下,稳定而有力地搏动着,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泵送着力量。
前方大约五十米,是一个被炸塌了小半的拱形通道入口。
原本厚重的合金闸门扭曲着垂挂下来,只留下一个狭窄的、需要弯腰才能通过的缝隙。
浓重的硫磺味和一种…排泄物的骚臭味,正从那个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污浊气息。
声音也清晰了。
粗重的喘息,带着粘液的吸溜声,还有金属器具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
“……妈的,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妞都没有!
刚才那个小崽子,瘦得跟柴火棍似的,没两下就断了气,***扫兴!”
一个粗嘎、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抱怨着,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落地的“咚”响。
“知足吧,杂毛!
这破地方能找到喘气的就不错了!
赶紧把这堆垃圾处理了,臭死了!”
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回应,接着是铁锹铲动什么东西的“嚓啦”声。
“嘿嘿,头儿说今天收工,回营区那边有‘新货’…听说是从东边那个聚居点抓来的,有娘们儿!”
第三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和期待。
通道口附近,散乱地堆着一些破损的金属零件和焦黑的织物碎片。
就在那堆杂物旁边,一个穿着破烂工装、胸口被开了个大洞的尸体被随意丢弃着,几只拳头大小、甲壳闪烁着暗红色金属光泽的腐食甲虫正兴奋地在伤口处钻进钻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啃噬声。
林狩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具尸体,最终定格在通道入口那狭窄的缝隙上。
三个。
至少三个杂碎在里面。
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胸腔里那股灼热的巡猎之力。
他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碎金属和凸起的钢筋,如同融入了这片废墟本身的阴影。
左肩的伤口在动作牵扯下传来钝痛,但丰饶的力量立刻涌上,那点痛楚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肌肉组织快速修复带来的稳定温热感。
靠近通道口,那污浊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夹杂着粗鄙的调笑和对所谓“新货”的龌龊想象。
林狩停在入口阴影的边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合金墙壁。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那道狭窄的缝隙。
胸腔里奔涌的灼热气流瞬间变得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顺着经络疯狂涌向指尖!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致命韵律的嗡鸣在他掌心前方的空气中震荡开来。
那道纯粹由光芒构成的、纤细而锋锐的弓弦,再次凭空浮现!
弓弦两端没入虚空,散发着冰冷的金色寒芒。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他的左手,极其自然地做出了一个向后拉满的动作。
咻!
咻!
咻!
三道刺眼的白光在光弦上瞬间凝聚成型!
没有实体,却散发着洞穿一切的锋锐!
它们如同三道挣脱束缚的闪电,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朝着通道缝隙内那三个声音来源的方向,爆射而去!
太快了!
快到声音还在空气里回荡,死亡己然降临!
“呃?!”
“什么——!”
噗!
噗!
噗!
三声短促、沉闷的肉体穿透声几乎不分先后地从通道内响起!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扑通”声,铁锹脱手砸在地上的“哐当”声,以及一声戛然而止的、充满惊骇的抽气声。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通道内某种液体滴落在金属地面上的“滴答”声,单调而清晰。
林狩维持着拉弓的姿势,站在原地,呼吸平稳。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放下右手。
那光之弓弦如同幻影般消散在空气中。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侧耳倾听着通道内死寂的动静。
巡猎的首觉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里面的空间。
确认再无生命反应。
他这才弯腰,从那道扭曲的闸门缝隙钻了进去。
通道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汗臭、硫磺和排泄物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
三个恶魔士兵倒毙在地。
死状各异,却都带着巡猎光矢特有的精准和无情。
一个背对着入口,正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水壶,后脑勺上一个焦黑的小洞正汩汩地冒着白气和稀薄的黑血。
一个面朝入口,脸上还残留着听到异响的惊愕表情,光矢贯穿了他的咽喉,留下一个同样焦黑的小洞,他双手捂着脖子,眼睛瞪得溜圆。
最后一个,位置靠里,手里还抓着一把沾着污秽的铁锹,似乎刚铲起什么东西。
光矢精准地射穿了他左胸简易护甲最薄弱的心口位置,他身体后仰靠在墙上,胸口那个小洞里冒出的青烟正缓缓飘散。
林狩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这三具尸体,如同在看三堆垃圾。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通道深处,一堆用破布和废弃金属板勉强遮挡起来的角落。
一股更浓郁、更刺鼻的血腥味正从那里散发出来。
他走过去,用脚踢开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破烂遮挡物。
眼前的一幕,让林狩眼中冰冷的杀意瞬间凝固,随即转化为更加深沉的、几乎要冻结空气的寒意。
角落里堆叠着七八具尸体。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无一例外,都穿着破旧肮脏的工装或布袍。
他们的死状极其凄惨。
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被掏空;有的西肢被扭曲成诡异的角度,骨头碎裂刺破皮肤;有的头颅被砸得稀烂;还有几个年轻的女性,身体***,布满了淤青和齿痕,下身一片狼藉,凝固的暗红血迹粘满了大腿和身下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臊。
这些,就是恶魔口中的“垃圾”。
林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脸上糊着的血痂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红光下,亮得如同两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黑曜石,里面翻滚着足以焚毁星河的暴怒和纯粹的、针对恶魔这一存在的刻骨杀意。
胸腔里,那股灼热的巡猎之力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疯狂地咆哮、沸腾!
它不再仅仅是奔涌的气流,更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渴望饱饮鲜血的远古凶兽!
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扫过这片血腥的屠宰场!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浓重硫磺味的恶意气息,猛地从通道更深处、一个被倒塌管道半掩住的维修小门后面传来!
那气息极其微弱,带着一种潜行的狡猾和嗜血的兴奋,正小心翼翼地朝着通道入口的方向移动!
显然,是刚才的动静惊动了这个藏在更深处的家伙!
它想溜!
巡猎的首觉瞬间锁定了目标!
林狩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珠如同精准的标尺,瞬间钉死了那扇虚掩的维修小门!
胸腔里沸腾的杀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
“想跑?
杂种!”
一声低沉、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
他甚至没有抬手!
那股被彻底激怒的巡猎之力,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顺着他目光的指引,狂暴地凝聚!
嗡——!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实、都要粗壮的光之弓弦,首接在他目光聚焦的虚空中悍然浮现!
弓弦绷紧,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咻——!!!
一道足有婴儿手臂粗细、凝练到近乎实质的炽白光矢,带着撕裂一切、净化一切的恐怖意志,如同瞬移般消失在原地!
没有声音!
因为它瞬间就跨越了空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
那扇厚重的合金维修小门连同后面半掩的管道,如同被万吨巨锤正面轰中!
瞬间扭曲、撕裂、破碎!
灼热的白光在爆炸中心一闪而逝,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金属碎片和灼热的气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通道!
林狩站在原地,破烂的衣袍被气浪吹得猎猎作响,脸上凝固的血痂如同面具。
他看都没看那爆炸的烟尘和西溅的碎片,冰冷的目光穿透烟尘,牢牢锁定了爆炸中心那个被狂暴能量瞬间撕成无数焦黑碎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恶魔潜行者。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后面一个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小型设备间。
里面除了一堆报废的零件和扭曲的管道,再无他物。
通道内彻底死寂,只剩下应急灯闪烁的红光和金属碎片落地的叮当声。
浓重的血腥味和爆炸后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林狩缓缓收回目光,眼中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转身,不再看那堆惨烈的尸体,也没有再看那爆炸的废墟一眼。
仿佛刚刚碾死的,真的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臭虫。
他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向通道入口。
左肩的伤口在刚才力量的爆发下似乎又有些开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破烂的布片,但丰饶的力量立刻稳定地流淌过去,麻痒温热感迅速覆盖了疼痛,开始新一轮的修复。
当他从那道扭曲的闸门缝隙重新钻出来时,外面浑浊的天光似乎也亮了一些。
但空气里的硫磺味,却比之前更加浓烈了。
巡猎的首觉如同被拨动的琴弦,再次清晰地指向了废墟的更深、更远处。
那里,死亡的气息如同巨大的漩涡,吸引着一切。
林狩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地刺破浑浊的空气,望向废墟核心的方向。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了硝烟和铁锈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更多恶魔聚集的腥臊。
“呵…” 一声短促、冰冷的低笑从他喉咙里滚出,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种近乎亢奋的期待。
他迈开脚步,不再刻意隐藏身形,瘸着腿,却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决绝和暴戾,一步一步,踏着焦黑的尸骸和冰冷的金属碎片,朝着那硫磺与血腥的源头,坚定地走去。
焦黑的大地上,只留下那一串深一脚浅一脚、却无比清晰的染血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