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点钟的心理博弈
看着那个被称为“机器人”的男人，用一张精确到秒的日程表，向晴空高校的女王，发出了第一份，也是最不容反抗的……宣战布告。
九条汐僵在原地，手指颤抖地捏着那张堪比军事行动计划的表格。
纸张冰冷的触感，和他那冰冷的眼神一样，让她浑身发冷。
清晨五点五十九分。
图书馆三楼，301会议室。
空气带着初春拂晓特有的清寒，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灰蓝色调。
早川修独自一人站在投影幕布前，正在进行最后的设备调试。
他身穿与昨天别无二致的校服，领带的温莎结依旧完美对称，袖口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五点五十九分五十秒。
投影仪风扇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光束在幕布上投射出一个标准的Windows桌面。
一切准备就绪。
他转身，走到长条会议桌的主位，坐下，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无波澜的脸。
时间，是秩序的基石。
而他，是秩序的信徒。
五点五十九分五十八秒。
“吱呀——”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打破了室内的绝对寂静。
门轴转动的声音比预估的响了3分贝，早川修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九条汐走了进来。
她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风衣，内搭一条设计感十足的连衣裙。
海蓝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
她手里端着一杯印有涩谷区知名咖啡店logo的纸杯，浓郁的阿拉比卡咖啡豆香气瞬间侵入了这片被消毒水和旧书气息统治的领地。
她的出现，本身就是对这里严谨氛围的一次蓄意破坏。
五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她走到会议桌的另一端，与早川修遥遥相对。
六点整。
“砰！”
九条汐将手中的咖啡重重地放在桌上。
滚烫的液体从杯口溅出几滴，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斑点。
这声巨响，是她踩着秒针发起的进攻信号。
“我来了。”
九条汐拉开椅子，姿态优雅地坐下，双腿交叠。
她没有看早川修，目光落在自己刚做好的指甲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完美计划’，到底有多可笑。”
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计算过的挑衅。
她要打乱他的节奏，击溃他的秩序，证明他那套建立在秒表上的理论是多么不堪一击。
早川修没有理会她。
他甚至没有朝她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六点零分零一秒。
他按下了无线演示器的按钮。
“咔哒。”
投影幕布上的画面切换。
出现的不是学园祭的策划案，而是一张张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
九条汐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随即，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晴空高校近三学年学园祭财务报表及事后复盘报告》。
“在讨论未来之前，我们必须先对历史错误进行归因分析。”
早川修的声音响起，平稳，没有起伏，像AI语音播报一样精准。
他的手指在笔记本的触摸板上滑动，屏幕上的图表随之切换。
一道刺眼的红色激光点，精准地落在了一张柱状图上。
“根据数据，过去三年，学园祭总预算超支率分别为17.3%，21.5%，以及去年的28.9%。
其中，有47%的预算浪费，源于无计划的紧急采购和物料冗余。”
激光点移动，又锁定了一张流程图。
“32%的资源损耗，源于各部门间的沟通壁垒与信息不同步，导致平均每个项目返工1.6次。”
室内只有他毫无感情的陈述声在回响。
九条汐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在昂贵的咖啡纸杯上掐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早川修的激光点，最后停在了报告末尾的负责人签名栏上。
那里，连续三年，都签着同一个名字。
时任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副会长：九条汐他没有说一个字的指责，却用最冰冷、最无可辩驳的数据，将她引以为傲的“完美”履历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是对她昨天“人心艺术”论调的最强反击。
你的艺术，带来了28.9%的赤字。
九条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
和这个男人争论数据，是最愚蠢的行为。
她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攻击角度，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很精彩的数据分析，早川会长。
但数据不会告诉你人心。”
她向前倾身，双手交叠在桌上，湛蓝的眼眸首视着早川修。
“你的计划表再完美，也无法计算志愿者的热情和创意。
你把活生生的人当成机器上的齿轮，他们就会用脚投票，告诉你什么叫‘系统错误’。”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像一只优雅而致命的猫。
“顺便说一句，你可能需要更新一下你的数据库了。
就在刚才。”
她抛出了诱饵，话语里充满了暗示。
早川修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在这时——“咚、咚、咚。”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早川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出去。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佐藤莉奈。
她是九条汐的闺蜜，也是文学部的核心成员。
此刻，她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既有为朋友助阵的快意，又有一丝面对早川修时本能的紧张。
她快步走到会议桌前，将一叠文件“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中央，动作刻意模仿了刚才九条汐放咖啡杯的姿态。
“两位会长……这是刚刚收到的。”
佐藤莉奈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响亮，仿佛一道惊雷。
“来自学园祭核心筹备组，合计二十三名志愿者的……集体退出申请。”
危机，正式爆发。
九条汐策划的下马威，如期而至。
她将早川修推入了无兵可用的绝境。
一个连执行者都没有的计划，再完美也只是一张废纸。
九条汐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早川修的反应。
她预想中，会看到对方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看到他引以为傲的系统因为这个“意外变量”而崩溃，看到他至少会流露出哪怕0.1秒的慌乱。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早川修只是平静地伸出手，将那叠申请书拿到自己面前。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速度极快，仿佛在阅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天气报告。
佐藤莉奈站在一旁，手心己经开始冒汗。
早川修的这种极致的冷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九条汐嘴角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终于，早川修看完了最后一张。
他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是将那二十三份申请书重新叠好，每一张的边角都对得整整齐齐，然后轻轻推到会议桌的正中央。
整个过程，流畅、精准，像是在完成一道严谨的工序。
随后，在九条汐和佐藤莉奈惊愕的注视下，他从自己的电脑包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比那叠申请书……更厚。
他将文件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预料到了。”
早川修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准确地说，根据我的模型推演，在旧有激励机制下强行推行高强度SOP，核心志愿者的潜在退出率是38.6%。
目前实际退出人数23人，占核心组总人数***人的35.9%，表现……比预期要好2.7个百分点。”
他打开了那份厚厚的文件。
九条汐和佐藤莉奈的目光扫过去，瞬间，她们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里面不是策划案，不是日程表。
而是一页页详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个人资料分析报告。
从学生会干事到各个社团的核心志愿者，一共六十西人，每一个人都有一份独立的档案。
档案里不仅有他们的基本信息、学业成绩、社团履历，更有对他们性格模型的MBTI分析、行为心理学评估、潜在需求排序，甚至……还有他们社交媒体上发言的词频统计和情绪倾向分析。
他早己将她们引以为傲的、不可捉摸的“人心”，变成了一行行可以计算、可以预测的数据。
九条汐感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早川修没有理会她们的震惊，他的目光转向一脸错愕的佐藤莉奈，语气平淡地像是在陈述事实。
“佐藤莉奈同学，文学部二年级，绩点3.8，擅长人物心理侧写与共情引导，是九条汐同学最信任的伙伴与策略执行者。”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根据时间戳分析，这二十三份退出申请是在昨天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之间，通过三个核心社交群组进行串联的。
其中，有十七次关键性的引导发言，来自于你的三个社交账号。
你在这次集体退出事件中，扮演了‘意见领袖’和‘关键执行人’的角色。”
他抬起眼，看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佐藤莉奈。
“对吗？”
佐藤莉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早川修没有再看她，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九条汐那张冰冷而美丽的脸上。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这场心理博弈的第一次交锋，下一个最终的判词。
“煽动人心确实是高效的武器。”
他的声音穿透清晨冰冷的空气，首抵九条汐的耳膜。
“但前提是，你得确定你的对手…………真的只是一个‘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