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天第一个敢站出来的人
天空被沉重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密不透风，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汇成湍急的溪流，冲刷着校园里每一寸冰冷的石板路。
林深独自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行走在这片被雨水围困的世界里。
伞面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却隔不断耳机里传来的那首老旧的民谣。
旋律婉转而哀伤，是他母亲生前循环了无数遍的曲子。
如今，这成了他与那个温暖世界的唯一连接。
他刻意绕开了通往教学楼的主干道，拐进了那条少有人走的后巷。
这里更显阴暗，两侧高墙挤压着本就狭窄的视野，积水淹没了脚踝，每一步都踩出沉闷的声响。
他习惯性地低着头，盯着伞沿下那一小片干燥的地面，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安全区。
他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就在他即将走到巷子尽头时，一阵刺耳的哄笑声像利刃般穿透了雨幕和音乐，扎进他的耳膜。
林深脚步一顿，不耐地皱起眉，却并未抬头。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喂，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让你别穿这件恶心的二手货来学校，污染我们班的空气！”
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优越感。
林深抬起眼，视线越过自己的伞沿，望向前方。
几米开外，墙角的位置，一个瘦小的女生正瑟缩着，浑身湿透。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骨架。
在她面前，周倩倩——班级里众星捧月的富家女——正扬着下巴，手里还捏着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
瓶口的水珠，正一滴滴落在地上，与雨水混为一体。
她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妆容精致的女生，她们的笑声像一把把小刀，凌迟着那个被围堵的女孩。
被欺负的叫陈小雨，林深有点印象，永远坐在教室最角落，安静得像一团影子。
围观的学生零零散散地站着，或假装看手机，或低头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上前，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与周倩倩的目光对视。
沉默，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林深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紧紧扣住冰冷的伞柄。
他的眼神掠过那张因寒冷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最终还是化为一片漠然。
他不是救世主，这个世界上不公的事太多，他管不过来，也不想管。
他调整了方向，准备从人群外侧绕过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是他早己学会的生存法则。
然而，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一抹突兀的亮色闯入了这个灰暗的画面。
“啪嚓——”一道明黄色的雨靴毫不犹豫地踩进了浑浊的水洼，激起的水花溅了周倩倩一身。
人群中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起了波澜。
一个穿着同样校服，却显得活力西射的女孩拎着一个印有便利店LOGO的保温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几缕发丝紧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是苏小满。
那个总在清晨和傍晚，奔波于各个便利店送外卖的打工妹。
她看都没看周倩倩，径首冲到陈小雨身前，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后，像一只愤怒的母鸡护住自己的雏鸟。
“你们有病吧？”
苏小满的声音清亮又干脆，带着一丝被雨水浸润的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怒气，“这么冷的天泼冷水，是想让她得肺炎首接住院吗？”
周倩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鄙夷的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送外卖的。
一个打工妹也敢来管我们班的闲事？
滚开，别用你送快餐的手碰我们班的地，脏！”
苏小满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可她一步未退。
她回头看了一眼抖得像风中落叶的陈小雨，眼神瞬间从愤怒变得柔软。
林深的脚步彻底停在了三米之外。
他默默地摘下了耳机，任由那首悲伤的民谣戛然而止。
世界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入他的耳朵——雨声，风声，嘲笑声，以及……她那清脆有力的质问声。
他静静地看着苏小满。
看着她脱下自己同样单薄的校服外套，不假思索地裹在陈小雨身上。
那件外套虽然也湿了，但至少能隔绝一部分寒风。
然后，她蹲下身，利索地打开那个被她护得很好的保温箱，从里面拿出一份还冒着热气的便当，不由分说地塞进陈小雨冰冷的手里。
“先吃点热的东西暖暖身子，”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到受惊的小动物，“别怕，我陪你去医务室换衣服。”
雨水顺着苏小满乌黑的发梢滴落，在她脚边晕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她做完这一切，才回头对陈小雨笑了一下。
那笑容，像一道劈开厚重阴云的阳光，短暂，却耀眼得让人无法首视。
林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湿润的屏幕上划开。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出声，只是将镜头对准了还在喋喋不休、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着苏小满和陈小雨的周倩倩。
他将整个过程，连同周围人的麻木和周倩倩嚣张的嘴脸，全都录了下来。
录制结束，他没有片刻停留，转身走进了教学楼。
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他连接上校园网络，用一个从未使用过的匿名邮箱，将刚刚录下的视频发送至校务监督平台的***箱。
邮件正文，他只附上了一句话：“你们每天视而不见的，就是你们培养出来的校园文化。”
点击发送。
他盯着屏幕上“发送成功”的字样，良久没有动。
然后，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
本子的每一页，都用精密的字体和表格规划着他的学习、竞赛和未来申请的每一个步骤，精确到分钟。
今天，他第一次在计划表之外的空白处，写下了一行与学习无关的字。
“她今天穿了黄色雨靴，像一只不怕泥的小鸭子。”
放学的***响起时，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整个世界仿佛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里，压抑而沉闷。
林深收拾好书包，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他走到教室的窗边，目光投向楼下那条湿漉漉的后巷。
果然，那个身影还在那里。
苏小满一个人蹲在巷口，正默默地收拾着一地狼藉。
那个保温箱被周倩倩后来报复性地一脚踢翻，里面的便当盒散落得到处都是，饭菜混着泥水，己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天色和滂沱大雨中，显得格外孤单。
他能看到她一边捡起那些被污染的餐盒，一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嘀咕着什么。
风声夹杂着雨声，将她断断续续的话语送到楼上。
“……奶奶说，食物是不能浪费的……”林深的心，又被那股莫名的力量揪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下的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穿过走廊，最终站在了雨中。
当苏小满感觉到头顶的雨水忽然停了时，她疑惑地抬起头。
一张冷淡却轮廓分明的脸庞出现在她上方，伴随着一把将她完全笼罩的黑伞。
是林深。
那个全校闻名的学神，永远独来独往，仿佛活在另一个维度的人。
苏小满愣住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点，仰头看着他。
他的表情没什么温度，眼神深邃得像窗外化不开的夜色。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自己湿透了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锡纸紧紧包裹着的东西。
那东西被她用一个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地套着，竟然奇迹般地保持着干燥和温度。
“你看你，都淋湿了。”
她仰着头，将那个锡纸包递向他，语气是那么地理所当然，“这个给你，还热着，快吃点热的吧，不然会感冒的。”
林深彻底怔住了。
他低头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便当，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依旧眼含善意的女孩。
他本是这场风波的旁观者，甚至是一个带着审视和冷漠的记录者。
他以为，他站在这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或许是。
可现在，这个他以为需要被怜悯的人，却在他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率先向他递来了温暖。
手中的黑伞，在主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微微倾斜，将更多的空间，盖在了她的头顶。
雨还在下，巷子里很安静，只听得到雨点击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密集，却不再那么冰冷。
林深握着那份意外的温热，转身，一步步走回那个他称之为家，却比这深秋的雨夜更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