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奶奶的“拐杖”
朱祁镇穿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踩着冰凉的金砖一步步走向龙椅,沉重的冕旒垂在眼前,晃得他几乎看不清阶下百官的脸。
“陛下,稳步。”
王瑾在侧后方低声提醒,声音里裹着紧张。
他没回头,只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深吸一口气。
昨夜孙太后派人送来的“安神汤”,他让王瑾偷偷倒了——谁知道那碗里藏着什么心思?
此刻殿中鸦雀无声,孙太后坐在东侧的宝座上,三杨率领文武百官跪成黑压压一片,连瓦剌使者都垂手立在角落,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授玺时,他故意让玉玺在掌心滑了一下,“咚”地砸在金砖上。
杨荣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抱住玉玺反复查看,孙太后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连瓦剌使者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玉玺……倒比朕想象的沉。”
朱祁镇揉着手指,笑得像个犯错的孩子,“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仪式结束后回到乾清宫,他一把扯下冕旒扔在桌上,对着王瑾龇牙:“这破帽子晃得朕头晕,比军训时的钢盔难顶十倍。”
王瑾正捧着热茶过来,闻言手一抖,茶水溅在托盘上:“陛下慎言……怕什么,就咱俩。”
朱祁镇接过茶盏,指尖还残留着玉玺的凉意,“孙太后现在估计正骂朕毛躁,三杨觉得朕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瓦剌人……呵,让他们笑去吧,觉得我好拿捏,总比把我当成劲敌强。”
他呷了口茶,忽然起身:“备轿,去仁寿宫。”
王瑾愣住了:“去给张太皇太后请安?
可太皇太后己经多年不管事了……不管事,不代表管不了事。”
朱祁镇拎起案上的一盒茯苓饼,“这是她老人家爱吃的,当年先帝总说,太皇太后啃茯苓饼的样子,像只囤粮的松鼠。”
仁寿宫比坤宁宫朴素得多,墙根的青苔爬了半尺高,门口两个老嬷嬷正晒着太阳搓麻绳,见了朱祁镇慌忙起身行礼,脸上的褶子里都堆着真切的笑意。
“孙儿给奶奶请安。”
内殿暖榻上,张太皇太后正就着窗光翻《农桑辑要》,朱祁镇规规矩矩跪下磕头,声音里带着刻意放软的亲昵。
老太太放下书,摘下老花镜,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忽然笑了:“刚摔了玉玺的皇帝,倒还记得来看我这老婆子。”
朱祁镇挠挠头,从怀里掏出茯苓饼递过去:“孙儿笨手笨脚的,让奶奶笑话了。
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您尝尝?”
张太皇太后接过盒子,没看饼,倒指着他的龙袍道:“穿这衣裳舒服吗?”
“沉得慌。”
“知道为什么沉?”
老太太掰了块茯苓饼塞进嘴里,“因为这上面绣的不只是龙,是江山。
你爹当年刚登基时,也总说龙袍压得他喘不过气。”
朱祁镇的心猛地一跳,顺着话头往下接:“孙儿也觉得压得慌。
京营的兵最近调动得勤,孙舅舅说是例行操练,可儿臣总觉得不对劲。
瓦剌使者今天看朕的眼神,像饿狼盯着肥肉……”他故意说得含糊,眼角却紧紧盯着老太太的反应。
张太皇太后慢慢嚼着饼,忽然拿起榻边的楠木拐杖,往地上敲了敲:“你孙舅舅?
他也配当你舅舅?
当年你爷爷在时,孙家连京营的门槛都摸不着。”
拐杖敲击金砖的声音沉闷有力,朱祁镇屏住了呼吸。
“英国公张辅明天会进宫谢恩,”老太太忽然转了话头,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他是你爷爷的老部下,当年跟着靖难的,京营里有一半将官是他带出来的。
你跟他多说说当年北征的事,他懂分寸。”
朱祁镇眼睛一亮——张辅!
他怎么忘了这位硕果仅存的开国勋贵!
“户部尚书刘中敷是个硬骨头,”老太太又道,“去年因为漕运银子的事,跟你娘在朝堂上吵了一架,被晾了三个月。
你明天让他来给你讲讲漕运利弊,他会明白怎么做。”
她顿了顿,看向侍立一旁的王瑾:“这老奴是你爹留下的,忠心是有的,就是胆子小。
你得给他壮胆,让他敢替你去查那个姓陈的院判。”
朱祁镇手里的茶杯“咔嗒”一声撞在托盘上。
陈院判的事,他只让王瑾暗中查访,老太太怎么会知道?
张太皇太后像是没瞧见他的惊讶,把楠木拐杖往他手里一塞:“这拐杖是你爷爷赐我的,当年权臣想架空你爹,我就拿它敲过文渊阁的柱子。
现在给你,宫里要是有人挡路……孙儿明白!”
朱祁镇握紧拐杖,入手沉甸甸的,像是握住了救命的浮木。
离开仁寿宫时,暮色己经漫过宫墙。
朱祁镇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忽然回头问王瑾:“你说,要是我明天请英国公下棋,孙太后会不会派人来‘观棋’?”
王瑾打了个寒颤:“陛下想……那就让她派人来。”
朱祁镇掂了掂手里的拐杖,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正好让他们看看,朕不仅会摔玉玺,还会‘输棋’呢。”
风卷着槐树叶掠过檐角,乾清宫的方向隐隐传来编钟的声响,那是孙太后在召集心腹议事。
朱祁镇望着那片灯火,忽然觉得龙袍的重量似乎没那么难承受了。
他没有金手指,可他有个藏在深宫里的“定海神针”,还有一脑子等着被改写的历史。
夺权的路还长,但至少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