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己经醒了,其实他一夜都没睡踏实。
推了推旁边鼾声如雷的李大军:“大军,起来了,天快亮了。”
李大军翻了个身,嘟囔着梦话。
张向阳又推了他一把,他才揉着眼睛坐起来:“这么早?
困死我了......早点去工地,活儿不等人。”
张向阳己经开始收拾行李,把那双母亲纳的布鞋仔细包好,塞进编织袋最底下。
旅馆老板还在柜台后面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和昨天他们来时一个姿势。
两人轻手轻脚地把钥匙放在柜台上,退了出去。
清晨的街道己经苏醒。
环卫工人唰唰地扫着地,早点摊飘出油炸的香味。
李大军咽了口口水,掏掏口袋:“向阳,咱买根油条吧?
饿得慌。”
张向阳按住他的手:“省着点花,工地管饭呢。”
说着走到路边一个公用水龙头前,拧开,凑上去喝了几口凉水,又示意李大军也喝点。
水有点铁锈味,但足以解渴。
两人背着行李,按照昨天打听的方向往工地走。
李大军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些早点摊,油条在锅里滋滋作响,金黄油亮。
工地被蓝色的铁皮围挡圈起来,门口挂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门卫室里,叼着烟,眯着眼打量他们:“干啥的?”
李大军赶紧上前,微微弓着腰:“大爷,俺们是来找活干的,听说这儿招人。”
老头吐出一口烟圈,指了指里面:“找王工头,穿蓝褂子、拿图纸那个。”
一走进工地,两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里比火车站还要热闹,塔吊巨大的铁臂在空中缓缓转动,发出“呜呜”的声响;混凝土搅拌机轰隆轰隆地工作着,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扛着钢筋、推着小车,在工地上来回穿梭,脚步声、吆喝声、金属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张向阳看得眼花缭乱,下意识地紧跟着李大军,朝一排简易板房走去。
板房门口堆着水泥袋,上面落了一层灰。
“王工头?”
李大军怯生生地朝板房里喊了一声。
一个黑胖的汉子应声而出,手里拿着一卷图纸,嗓门洪亮得像工地上的喇叭:“干啥的?”
“俺、俺们想找活儿干。”
李大军把腰弯得更低了些,“俺们有力气,能吃苦。”
王工头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锐利:“干过建筑没有?”
张向阳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没干过,但俺在家种地,啥重活儿都干得了!”
王工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工地可不是种地,累得很,怕不怕?”
“不怕!”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工头摆摆手:“先试试吧,干得好留,干不好走人。
跟老张去领工具,住工棚。”
老张是个瘦高个,皮肤被晒得黝黑,话不多,只是示意他们跟上。
绕过一堆钢管和建材,眼前出现一排彩钢板搭成的简易房。
“男的住东头第三间。”
老张指着一扇挂着蓝布帘的门,“自己找空床,铺盖待会儿来领。”
掀开门帘的瞬间,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汗味、脚臭味、还有点肥皂的清香,混在一起。
张向阳愣了愣,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
工棚不大,摆着五张上下铺,挤得满满当当。
靠门的床上躺着个光头汉子,正悠闲地抠脚;靠窗的位置,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正在缝补衣服,针线在他粗糙的手指间灵活穿梭;还有两个年轻人蹲在地上打牌,牌己经皱巴巴了,拍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新来的?”
光头汉子坐起来,露出胳膊上青色的刺青——是个“忍”字。
张向阳点点头:“大哥好。”
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叫我强子就行,干了五年了。”
他指了指窗边的老头,“那是老刘头”,又指向打牌的两人,“小周和小马”。
老刘头从老花镜上方瞥了他们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小周和小马也暂停了牌局,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两人。
张向阳和李大军找了张靠里的空床,上铺堆着些杂物,下铺是空的。
两人刚把行李放下,老张就扛着两床被子进来,扔到床上:“垫的盖的都有,自己铺。”
被子是军绿色的,看上去很旧,但摸上去干爽,带着阳光的味道。
张向阳仔细地把被子铺开,把边角抻平。
强子凑过来,递过两根烟。
见两人摆手,就自己点上一根:“第一次来城里?”
张向阳“嗯”了一声,继续整理床铺。
“别怕,”强子吐了个烟圈,“工地上没那么多规矩,肯干活就行。
王工头看着凶,心不坏,上个月我发烧,还是他让食堂给我熬的粥。”
老刘头也接话:“吃饭在那边棚子,早晚粥,中午有菜,管饱。”
他指了指窗外的一个简易棚子。
中午吃饭的哨声一响,工人们就像潮水般涌向食堂。
张向阳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两个大铁桶盛着热气腾腾的粥,铝盆里装着炒白菜,还有一筐筐馒头随便拿。
工人们拿着自己的饭盒,排队打饭,然后三三两两地蹲在地上吃。
张向阳拿了两个馒头,蹲在墙根下啃。
炒白菜有点咸,但是热乎的,就着粥吃正好。
李大军狼吞虎咽地吃了西个馒头,抹抹嘴:“比家里过年还香!”
旁边一个工人听见了,笑起来:“等你干上活儿就知道了,这点饭不够塞牙缝的。”
下午没安排活儿,让他们熟悉环境。
强子热心地带着他们转悠,指着高耸的塔吊说:“那玩意儿能吊几吨钢筋,厉害吧?”
又指着轰鸣的搅拌机,“小心别掉手进去,搅成肉泥。”
走到材料堆旁,强子捡起一块红砖:“明天你们大概率搬砖,这玩意儿沉,悠着点,别砸脚。”
张向阳捏了捏砖块,确实比老家的土坯沉多了。
天黑得很快。
工棚里点起了灯,是那种拉线的白炽灯,光线不算亮,但足够照明。
小周和小马继续打牌,强子用手机放歌——是吵吵嚷嚷的山歌,音量开得很大。
老刘头就着灯光看报纸,报纸己经皱巴巴的,看来翻过很多遍了。
张向阳靠在床栏上,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工棚里虽然简陋,却有一种奇特的生气。
李大军凑过来说:“比旅馆强,有人说话。”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彩钢板“哗啦啦”响。
张向阳睡不着,悄悄摸出那本《木工入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翻看。
书页己经发黄,上面有老木匠密密麻麻的批注。
老刘头醒了,轻声问:“识字?”
张向阳点点头:“识几个。”
老刘头叹口气:“多识点好,不像我,领工资都得让别人念。”
说完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张向阳合上书,望向窗外。
远处的高楼依然亮着灯,一盏一盏,像天上的星星。
强子的呼噜声有节奏地响着,小周在睡梦中嘟囔了句什么,李大军靠在他胳膊上,睡得正香,嘴角还带着笑。
这里没有家乡开阔的田埂,没有母亲做的糖饼子,但有热乎的饭,有可以说话的人,有明天要干的活儿。
张向阳轻轻拽了拽被子,盖住李大军的肩膀。
工棚的第一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