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中的休止符
天空被翻滚的铅云压得极低，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短暂地照亮了庄园门口那个被雨水浇透的纤细身影。
苏晚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瘦削的轮廓。
刺骨的寒意从皮肤钻进骨髓，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血肉带来的冰冷剧痛。
她左手死死攥着一张被雨水晕染得字迹模糊的纸——胃癌晚期诊断书。
右手则下意识地护着小腹，那里，曾有一个悄然孕育又无声逝去的小生命，是她从未敢向任何人提及的秘密，包括那个即将与她一刀两断的男人。
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面无表情，近乎粗暴地将她“请”进了灯火通明却毫无暖意的客厅。
奢华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映照着沙发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她的未婚夫，顾司寒。
以及她曾经掏心掏肺、视若亲妹的“好闺蜜”，如今炙手可热的当红小花——林薇薇。
顾司寒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家居服，姿态慵懒，看向苏晚的眼神却像在看一团碍眼的垃圾。
林薇薇依偎在他怀里，妆容精致，一身香奈儿当季新款，看向苏晚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丝虚伪的怜悯。
“啧，这副鬼样子，也敢登门？”
顾司寒率先开口，声音里淬着冰渣，满是厌弃。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份文件，看也不看，随手就朝苏晚脸上甩了过来。
纸张锋利的边缘划过苏晚冰冷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红痕，轻飘飘地落在她脚边积水的地毯上。
白纸黑字，刺目的标题——《退婚协议》。
“签了它。”
顾司寒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苏晚，看看你自己，病恹恹的，晦气！
别杵在这里耽误我和薇薇的时间。
顾家少奶奶的位置，你不配。”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苏晚千疮百孔的心。
三年的倾心付出，三年的卑微隐忍，在他眼里，原来只是碍眼的垃圾和挥之不去的晦气？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刀绞般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司寒，你别这样凶晚晚姐嘛……”林薇薇适时地开口，声音娇柔做作，她轻轻扯了扯顾司寒的袖子，眼神却挑衅地看向苏晚，“晚晚姐只是病了，怪可怜的。
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刻意的惋惜，“晚晚姐，你也得体谅司寒呀。
顾家这么大的家业，总需要一位健康的主母来打理，来……传承香火，是不是？
你这病……唉，医生怎么说？
是不是……”她欲言又止，未尽之言里的恶意比明刀明枪更伤人。
这时，一个保养得宜却满脸刻薄的中年妇人从旋转楼梯上快步走下，正是顾司寒的母亲。
她指着苏晚，声音尖利：“扫把星！
嫁进来三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现在倒好，还染上这种脏病？
晦气！
真是晦气透顶！
赶紧拿着钱滚蛋！
别死在我们顾家，脏了地方！”
她说着，从昂贵的鳄鱼皮手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像打发乞丐一样，狠狠丢在苏晚脚边的水渍里。
金灿灿的卡片沾上了泥污，静静躺在那里，像是对苏晚过去三年最大的讽刺。
五十万？
买断她三年的青春、感情和尊严？
买断她那个还未来得及告知世界就悄然离去的孩子？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恨意，猛地冲垮了苏晚心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绝望和悲伤。
眼前的画面——顾司寒的冷酷无情，林薇薇的虚伪得意，顾母的刻薄恶毒——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上，将所有的软弱和留恋焚烧殆尽。
剧痛依旧在撕扯她的胃，心口的空洞也依旧在流血，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眼中的水汽迅速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冰层之下，是熊熊燃烧、足以焚毁一切的涅槃之火。
在所有人或鄙夷、或轻蔑、或看好戏的目光中，苏晚缓缓地、异常艰难地弯下了腰。
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强忍的汗水。
她先捡起了那份沾了水渍的退婚协议。
冰冷的纸张在她指尖微微颤抖。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金光闪闪的银行卡上。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同样冰冷的手，捡起了那张卡。
顾母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仿佛在说：看吧，装什么清高，还不是为了钱？
林薇薇眼底的得意更浓。
顾司寒则冷漠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然而，下一秒——“咔！”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只见苏晚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狠狠一掰！
那张象征着顾家“施舍”的金卡，应声断成两截！
在所有人惊愕、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苏晚猛地抬手，将断裂的银行卡碎片，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摔向顾司寒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
碎片擦着他的颧骨飞过，虽然没有真正打中，但那侮辱性的动作和冰冷的触感，让顾司寒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面前永远温顺甚至卑微的女人，竟敢如此！
“顾司寒！”
苏晚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往日温柔的语调，而是淬了寒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清晰地穿透雨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你给我听清楚！
记住今天！
记住你们顾家每一个人，加诸在我苏晚身上的每一分羞辱！
每一句谩骂！
这婚，我退！”
她挺首了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脊背，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顾司寒。
“但这五十万的买命钱——”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恨意和嘲讽，“留给你！
留着给你自己买副上好的棺材吧！
我苏晚，就算今天走出这个门立刻病死街头，也绝不受你们顾家一分一毫的施舍！”
话音未落，她双手抓住那份退婚协议，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撕扯！
“嗤啦——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不断响起。
雪白的纸片在她手中化作漫天飞舞的碎屑，如同祭奠她死去的爱情和尊严的纸钱，纷纷扬扬，洒落在奢华的地毯上，也洒落在顾家三人惊怒交加的脸上。
“从今往后，我苏晚，与你们顾家——”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恩、断、义、绝！”
说完最后一个字，苏晚猛地转身，再不看身后那几张令她作呕的脸孔一眼。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挺首背脊，一步一步，走向门外那吞噬一切的瓢泼大雨。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胃部的绞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翻涌着浓重的血腥气，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倒下。
暴雨瞬间将她重新吞没，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中摇摇欲坠，却又带着一种孤绝的、不肯折弯的倔强，渐渐消失在顾家庄园森严的铁门外。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纸屑，以及两截断裂的金卡碎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顾司寒僵在原地，脸上被银行卡碎片擦过的地方传来一丝冰凉的刺痛。
他盯着苏晚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复杂，怒火之下，竟诡异地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悸。
那个眼神……那个决绝如冰又燃烧如火的背影……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唯唯诺诺的苏晚？
林薇薇看着顾司寒的表情，心头莫名一慌，连忙更紧地抱住他的手臂，娇声道：“司寒，你看她，简首疯了！
不识好歹！
我们……闭嘴！”
顾司寒突然低喝一声，声音冷得吓人。
他烦躁地甩开林薇薇的手，弯腰，鬼使神差地捡起了地上被雨水浸透、揉成一团的诊断书一角。
模糊的字迹隐约可见“胃癌”、“晚期”……还有几滴暗红色的、晕开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心口某个地方，被那抹刺眼的红狠狠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