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点。
海城的风,带着一股子潮湿的腥味,糊在林默的脸上。
他刚从那栋号称“城市之光”的写字楼里出来,脑子里还嗡嗡作响,回荡着老板下午开会时的咆哮,还有那份永远也改不完的PPT。
累。
骨头缝里都往外渗着疲惫。
林默扯了扯领带,那玩意儿勒得他一天都喘不过气。他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把自己摔在床上,死过去。
绿灯亮了。
斑马线在眼前铺开,像是通往街头的唯一路径。
林默迈开腿,汇入下班的人潮。
他低着头,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妹妹发来的微信。
“哥,我拿到海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后面跟了个撒花的表情。
林默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
他站定,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打,想回一句“真棒”,再加一句“哥下个月给你换个新手机”。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野兽般的引擎咆哮,从街道的尽头炸开。
那声音,不像是车,倒像是一头挣脱了锁链的钢铁巨兽,带着毁灭一切的气焰,冲向这个路口。
林-默抬起头。
一团刺眼的紫色魅影,在他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那是一辆超跑。
它无视了头顶鲜红的信号灯,以一种***式的速度,撕裂了夜幕。
周围的尖叫声,刹车声,一瞬间全都涌了过来。
时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按下了慢放键。
林默能清晰地看见,那紫色的车头前,空气被挤压出的扭曲波纹。
他能看见,驾驶位上那个年轻男人脸上,因为酒精和速度而泛起的病态潮红。
他甚至能看见,对方嘴角那一丝对规则的蔑视。
他想躲。
身体却像是被灌满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秒。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林默感觉自己像个被球棒全力击中的破布娃娃,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世界,在他眼前,开始翻滚。
写字楼的霓虹灯,街道的路灯,过往车辆的尾灯,行人的手机屏幕光……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道道被拉长的、模糊的光带,在他视野里疯狂旋转、切割。
失重感。
前所未有的失重感。
他张开嘴,想喊点什么,却只有一口带着血沫子的风,倒灌进喉咙。
剧痛,迟到了零点几秒,然后,如同火山爆发,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轰然炸开。
骨头碎裂的声音。
内脏被撕扯的声音。
他听得清清楚楚。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滑落。
是他的手机。
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砸在柏油马路上。
屏幕,瞬间蛛网般碎裂。
可它没有熄灭。
屏幕上,还亮着他没来得及发出去的那句话,还有妹妹那张灿烂的笑脸。
然后,他的身体,也重重地砸了下来。
后脑勺磕在坚硬的路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翻滚的世界,终于停了。
他躺在地上,侧着脸,视野的余光,刚好能看到不远处自己那支离破碎的手机。
痛。
无法形容的痛,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身体里疯狂搅动。
但很快,痛楚开始退潮。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可怕的冰冷,和麻木。
从他的指尖开始,然后是四肢,最后是躯干。
身体,不再属于他了。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从他的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在路灯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妖异的暗红色。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轻飘飘的,从那具残破的躯壳里,一点点地抽离出来。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躺在血泊里的身体。
看到了周围围拢过来的人群,那些脸上混杂着惊恐、好奇、怜悯的表情。
看到了那辆紫色的超跑,停在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潮牌的年轻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看林默一眼,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掏出手机。
林默的听觉,也开始变得模糊。
周围的嘈杂,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只有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穿透了一切,无比清晰地,钻进他即将消散的意识里。
“喂,爸。”
“我好像撞了个人。”
“小事,没什么感觉。对,在解放路口。”
“你派个律师过来处理下就行,我懒得跟他废话。妈的,晦气。”
小事。
晦气。
这两句话,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林默意识的最深处。
他最后的求生意志,那仅存的一点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被这两句话,干脆利落地,彻底碾碎。
凭什么?
他的人生,他二十五年的挣扎,他妹妹的未来,他对父母的承诺……
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件“小事”?
只是一句“晦气”?
呵。
世界,开始变暗。
那些嘈杂的声音,那些闪烁的灯光,那些模糊的人脸,都在迅速远去。
像是一台老旧电视机,被人粗暴地关掉了电源。
黑暗。
死寂。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
这就是……死亡吗?
林默放弃了。
他累了。
就这么沉下去,也好。
他的意识,像一粒尘埃,坠入无底的深渊。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自我。
一切,归于虚无。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散,与这片永恒的黑暗融为一体的最后一刹那。
一道声音。
一道毫无任何感情、冰冷得如同绝对零度的机械音,没有任何征兆地,直接在他意识的最核心处,轰然响起。
检测到濒死状态下的强适配灵魂...
正在进行唯一性终端绑定...
请勿抵抗...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道贯穿了整个黑暗宇宙的闪电,强行锚住了他那即将溃散的意识。
将他,从永恒的沉沦中,硬生生地,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