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老式医院的通风系统总带着股腐殖质的气味,像被雨水泡发的旧书页,混着来苏水刺鼻的金属味,让人想起殡仪馆冷藏柜的铰链。
"李先生,尊夫人右腿胫骨呈粉碎性骨折......"消毒水裹着主任医师公式化的声音钻入耳膜,我望着安全通道里明灭的烟头,忽然想起五年前剧院后台。
那时林悦刚拿下荷花奖,白色纱裙被汗浸透贴在蝴蝶骨上,像只濒死的天鹅。
更衣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她蜷在掉漆的化妆椅上吃我带的虾饺,脚踝处纹着朵半开的玉兰。
"昊哥,评委说我的腿值七位数保险呢。
"她晃着脚尖,银链子在踝骨上叮当作响。
我蹲下身给她系舞鞋,鼻尖蹭到小腿肚上细密的汗珠,咸涩得像海风。
此刻那朵玉兰正在3号手术室的无影灯下枯萎。
我捻灭烟头推开病房门时,正撞见她对着手机屏娇笑,石膏腿滑稽地翘在支架上。
床头柜的镇痛泵还在规律地滴答,她却将音量调到最大:"城城别怕,医生说很快......"甜腻的尾音在看见我的瞬间冻成冰碴。
她手忙脚乱去按锁屏键,镶着水钻的手机壳在消毒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我们结婚时教堂穹顶的彩绘玻璃。
医用托盘砸在防撞墙上发出闷响,生理盐水顺着墙缝蜿蜒成扭曲的河流。
林悦染着车厘子色的指甲深深掐进被单,仿佛刚才那个惊慌失措挂断视频的人从未存在。
我注意到她无名指的婚戒换成了蒂芙尼新款,钻石棱角在冷光里像把微型匕首。
"李昊你他妈......""你学生家长要求退还补习费。
"我将揉皱的缴费单展平放在床头,纸面还沾着咖啡渍,"毕竟人家是给孩子请舞蹈老师,不是请人教怎么当第三者。
" 我说这话时盯着她锁骨处的齿痕,青紫色的淤血在LED灯下宛如毒藤。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嗡鸣。
护士冲进来时,我正弯腰捡起滚落脚边的止痛药瓶。
林悦胸口剧烈起伏着,真丝病号服第三颗纽扣不知崩到哪里去了,露出胸衣边缘的蕾丝——和三个月前她在更衣室被撞破奸情时如出一辙。
那天她也是这般衣衫不整,只不过身下压着的是市文化局副局长的公子。
"患者血压190/110!准备镇静剂!"混乱中我退到走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
那里藏着三小时前收到的快件,私家侦探偷拍的视频截图上,林悦的玛莎拉蒂正从盘山公路冲下悬崖。
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年轻身影,腕表反射的光点像毒蛇的竖瞳。
手机屏幕亮起陌生号码:"李先生,您要的陈年监控录像找到了,不过价格得翻倍......"我倚着消防栓笑起来,笑声惊飞窗外一群白鸽。
它们扑棱棱掠过住院部大楼,羽毛落在"仁爱医院"的烫金招牌上。
这栋五十年代的老建筑正在改建,脚手架缝隙里垂下工人喝剩的矿泉水瓶,在风里晃得像吊死鬼的脚。
太平间在负二层,但尸臭总能顺着电梯井爬到产科病房。
我数着台阶往下走时,手机在掌心震动出蜂鸣般的灼痛。
林悦主治医师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像条吐信的蝮蛇。
"李先生,截肢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我停在B1与B2交界处,安全出口指示灯把影子拉成扭曲的十字架。
通风管忽然传来孩童笑声,清洁工推着器械车撞开铁门,裹尸袋拉链裂开道缝隙,露出半截纹着玉兰的脚踝——那花纹本该在林悦腿上。
手机又震,是私家侦探老陆发来的加密文件。
点开瞬间,二十岁的林悦在视频里仰起脸,锁骨处的齿痕还渗着血珠。
这是舞蹈学院监控系统里被删除的第十二秒,此刻正在我瞳孔里重新生长。
---2009年·春梧桐絮落满琴房窗台时,我正给钢琴调音。
林悦突然闯进来,白纱裙摆沾着褐色污渍。
她反锁门扑进我怀里,发间茉莉香混着铁锈味:"昊哥,帮帮我。
"血顺着她大腿内侧往下淌,在木地板上开出一串玉兰花。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文化局副局长的车停在舞蹈学院后门,车牌被梧桐叶遮得严严实实。
手术室红灯亮起时,我攥着缴费单在吸烟区呕吐。
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踱过来,鳄鱼皮钱包里掉出张名片:陈氏地产董事长 陈振东。
"年轻人,有些花只开一季。
"他踩灭我的烟头,金丝镜片映出护士抱出的医疗废物袋,"悦悦说最喜欢玉兰,你说纹在脚踝怎样?"此刻**电梯骤停的失重感将我拽回现实。
手机还在循环播放那个雨夜:陈振东的劳斯莱斯消失在盘山公路拐角,而林悦的玛莎拉蒂在十分钟后冲向护栏。
视频第4分37秒,有道黑影在悬崖边弯腰捡拾什么。
"李先生?"护士追到车库入口,"林女士坚持要用进口假肢......"我转身望见住院部七楼窗边的人影。
林悦正对着化妆镜涂口红,石膏腿上缠着串梵克雅宝手链——去年结婚纪念日我送的礼物。
她突然掀翻餐盘,米粥顺着玻璃窗往下淌,像道肮脏的泪痕。
老陆的电话来得恰是时候:"查清了,车祸时玛莎拉蒂刹车油管被剪断,工坊监控拍到个戴劳力士绿鬼的人......"我发动车子往城西开。
后视镜里,仁爱医院的十字标志渐渐缩成个白色光点。
车载广播突然插播新闻:"陈氏集团少东陈子豪今日回国,或将接手城南地皮开发......"方向盘猛地打滑。
记忆闪回三个月前的慈善晚宴,陈子豪搂着林悦跳探戈,他腕间的绿鬼表盘在射灯下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当时林悦耳语说那是学生家长,现在想来,教育局王局长的地中海脑袋,可生不出这般俊俏的儿子。
---**老城区·旗袍店**"这料子可是苏州缂丝,民国那会儿宋美龄都穿这个。
"岳母抖开件墨绿色旗袍,霉斑在孔雀纹样上蔓延成尸斑。
她身后神龛供着送子观音,香灰洒在撕碎的产检报告上——那是林悦第三次流产的病历。
我跨过门槛时踩到只死蟑螂,汁液在青砖上爆出诡异的荧光绿。
岳父蹲在天井杀鱼,鱼鳔甩在算盘上,将"招财进宝"的金漆染成暗红。
"三十万?你当我们开善堂?"岳母的翡翠耳坠剧烈摇晃,"悦悦腿断了关我们什么事?去年她弟买房......"屋顶突然掉下半块瓦片,正砸中玻璃鱼缸。
血水混着锦鲤泼在族谱上,1937年那页记载着太姥姥被卖进妓院换米粮的往事。
岳父抄起算盘要砸,却被旗袍下摆绊得趔趄——那件号称宋美龄穿过的古董,此刻正裹着他包养的女大学生。
手机在此时响起,林悦的特别铃声是《天鹅湖》选段。
我当着二老的面接通外放,她歇斯底里的哭喊撞在回字纹窗棂上:"李昊你不得好死!凭什么给我签截肢同意书!"岳母的珐琅指甲掐进我胳膊:"你敢害我女儿?""妈,这是仁爱医院的规定。
"我点开手术费清单,"或者您把祖宅抵押了?" 墙角佛龛突然倾倒,观音像的头颅咕噜噜滚到供桌底下,裂开的脖颈处掉出张当票——正是林悦失踪的那枚婚戒。
**午夜·滨江路**我在观景台等到第三十七艘货轮经过时,老陆的破普桑终于晃着大灯出现。
他递来牛皮纸袋时,江风掀起张泛黄的照片:十六岁的林悦站在舞蹈教室窗前,腿上有道蜈蚣状的疤。
"当年堕胎引发大出血,陈振东送她去黑诊所。
"老陆的烟头在黑暗里明灭,"你猜主刀医生是谁?"江对岸的LED屏突然亮起陈氏集团广告,陈子豪的巨幅笑脸下滚动着"筑梦未来"的标语。
我摸着照片边缘的折痕,突然想起林悦总说右腿比左腿冰凉,原来不是舞者的职业病。
手机在此时弹出推送:《新锐舞蹈家林悦车祸疑云》,配图是我们结婚照。
照片里她倚在我肩头微笑,脚踝处的玉兰纹身正在渗血——那天摄影师说沾到红墨水,现在想来,该是堕胎留下的后遗症。
老陆又递来U盘:"你要的都在里面,不过......"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想起手术室那位护士,她给林悦换药时总戴着婚戒,戒圈内侧刻着"陈"字。
货轮鸣笛吞没了他的尾音。
我转身走向堤岸,江风卷着传单拍在脸上,是陈氏地产的楼盘广告。
效果图上的人工湖状如子宫,售楼热线号码里藏着林悦的生日。
手术刀划过无影灯的瞬间,我闻到栀子花香。
这是林悦最讨厌的味道,她说像太平间防腐剂,却在我送她进手术室前突然要求插满病房。
此刻花束正在观察窗后枯萎,花瓣落在器官捐献同意书上,遮住"自愿移植右肾"的铅字。
"患者心率异常!"主刀医生的口罩突然渗出血点,我凑近玻璃才看清是红墨水。
这个角度能看见林悦裸露的胸腔,肋骨间夹着枚铂金吊坠——去年拍卖会上失踪的南美政要私藏物。
麻醉师转身调配药剂时,颈后露出半截纹身,是仁爱医院的蛇杖标志被改造成美元符号。
---**72小时前·院长办公室**周主任的雪茄剪发出"咔嗒"脆响,让我想起林悦折断学生脚踝时的声音。
他推来器官移植协议时,袖扣闪过幽蓝的光,和手术室监控死角那个红点频率一致。
"李总考虑清楚,假肢植入要打开坐骨神经丛。
"烟圈在耶稣受难像前扭曲成问号,"当然,如果顺便放个微型信号器......"窗外的暴雨在此时泼进来,打湿了2018年的财务报表。
在"医疗耗材"条目下,陈氏地产的LOGO水印正在慢慢显形。
我望着他身后的人体穴位图,突然发现肾区标注着城南地块的坐标。
手机在桌面震动,私家侦探发来急诊室监控:三个月前林悦送学生就医时,曾从抢救室拎出个银色保温箱。
放大画面可见箱体印着"陈氏生物"的LOGO,而当天值班护士的工牌,此刻别在周主任的收藏柜里。
---**此刻·手术中**心电监护仪突然归零。
我看见林悦的左手无名指抽搐了一下,那是我们结婚时戴戒指的位置。
护士掀开无菌布确认体征,手术服领口滑出条金链子——和陈子豪在游艇派对戴的是同款。
"电击准备!200焦耳!"除颤器按下的瞬间,整层楼灯光骤灭。
应急灯亮起时,林悦的右腿已从手术台消失。
器械护士正往冷藏箱装断肢,截断面闪着金属冷光,那里面藏着老陆特制的纳米窃听器。
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我闪身躲进污物间。
透过门缝看见陈子豪的绿鬼腕表在晃动,他身后跟着个穿防护服的人,面罩上的雾气结成"7"字——正是林悦车祸视频里弯腰的黑影。
"废物!肾源都敢弄丢?"陈子豪的鳄鱼皮鞋碾过带血的纱布,"告诉周扒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