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刺目的光线晃得他本能想抬手遮挡,却只带动了软绵绵、不受控制的肉团。
“哇——!”
一声嘹亮却陌生的啼哭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婴儿特有的尖锐。
两张放大的、写满关切的脸庞悬在上方,轮廓在模糊的视野中晃动。
男人?
女人?
陌生的衣着,古旧的木质天花板……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夏云的心脏——这不是医院!
他张嘴想质问,出口的却依旧是那无助的“哇哇”声。
“老公!
孩子哭了,是不是饿了?”
女人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温柔,手指轻轻拂过夏云的脸颊,触感陌生而柔软。
“别急,你身子还虚着,我去找医师问问。”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应道,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
穿越?!
这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像冰锥刺入夏云混乱的意识。
他转动着无法聚焦的眼睛,试图捕捉更多信息:身下是铺着柔软棉布的摇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和奶香,墙壁是某种纹理粗糙的原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尝试控制这具幼小的身体,却只换来西肢无意识的挥舞和更响亮的哭声——属于婴儿的本能彻底主宰了他。
男人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陶瓶,里面盛着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腥甜的乳白色液体。
“医师说,先用这个顶一顶。”
他小心地将瓶嘴凑近。
饥饿感如同潮水般袭来,瞬间淹没了夏云的抗拒。
他贪婪地吮吸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奇异的满足感。
然而,婴儿孱弱的身体和强烈的疲惫感像沉重的枷锁,意识在奶香的包裹中不断下沉、下沉……最终坠入无边的黑暗。
穿越者的灵魂,被牢牢困在了这具婴儿的躯壳里。
时光如溪流,潺潺而过。
夏云他接受了这个名字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普通”孩子。
他知道穿越者常有的“天才光环”套路,但他对此毫无兴趣。
这来之不易的、平凡温暖的家庭——严厉却慈爱的父亲夏振山,温柔坚韧的母亲林婉,以及那个总爱黏着他的、有着明亮眼眸的弟弟夏天——就是他想要守护的全部。
夏天咿呀学语时,第一个清晰吐出的词不是“爸”也不是“妈”,而是——“哥哥!”
那声音清脆,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亲近。
夏云正摆弄着父亲给他削的木剑,闻声猛地抬头。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灵魂深处最坚硬的角落,“咔嚓”一声,凿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一股暖流汹涌而出,瞬间充盈西肢百骸。
他放下开木剑,笨拙却用力地抱住了摇摇晃晃扑过来的小团子保护他们。
一个无声的誓言在心底刻下,比任何异能都更坚定。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力量,他愿为其披荆斩棘,只为守住眼前这份触手可及的温暖。
平静在夏云十三岁那年被打破。
父母带回来一个女孩,约莫十岁左右。
她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小脸苍白,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无措,像只受惊的小鹿。
她安静得近乎不存在,只紧紧攥着母亲林婉的衣角。
“这是夏月,以后就是你们的妹妹了。”
父亲夏振山的语气异常凝重,目光扫过夏云和夏天,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她父母……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回不来。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
夏天完全被女孩精致的五官吸引,小声惊叹:“哇,妹妹……像画里的小仙女!”
他眼中只有纯粹的善意和好奇。
夏云的心却沉了下去。
父亲眼神深处的沉重,母亲强忍的悲伤,还有女孩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属于孩童的惊悸气息……远行?
挚友?
他脑中瞬间闪过一些前世看过的、并不美好的故事桥段——追杀、血仇、托孤。
他看向父母,无声地用眼神询问。
林婉轻轻摇头,眼中带着恳求的湿意,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别说。
她会难过。
夏天闻言立刻捂住嘴,用力点头:“嗯!
不说!
我们是一家人了!”
他生怕失去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妹妹。
夏云沉默片刻,也缓缓点头。
他看向那个叫夏月的女孩,她正怯生生地偷瞄着夏天,嘴角似乎因为夏天那句“仙女”而微微弯起一点弧度,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脆弱。
失忆?
还是……创伤后的自我保护?
夏云心中疑窦丛生,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上肩头。
夕阳的金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夏月似乎渐渐适应了新环境,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了些许。
她忽然回头,夕阳给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眼睛亮晶晶的:“大哥,二哥,们说……要是我们以后也能像故事里那样,觉醒很厉害的异能,你们最想做什么呀?”
夏云正警惕地观察着这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闻言收回目光,嘴角自然地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语气是惯常的沉稳:“那还用说?
当然是保护好你们,还有爸妈。
有了力量,才能让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这是他穿越以来最朴素的愿望,也是支撑他的基石。
夏天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小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思索神情:“我啊……我想让所有人都不再饿肚子,不再生病,没有烦恼。
嗯……还想我们一家人,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他的声音清澈,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
“哇!”
夏月夸张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二哥!
你这个愿望……好厉害!
像大英雄一样!”
她看向夏天,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崇拜。
夏天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反问道:“那月月你呢?
你想做什么?”
夏月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她甜甜地笑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为之的轻松:“我呀?
我就当个普通人就好啦!
反正我有大哥这么可靠的保护者,还有二哥这么厉害的大英雄!
我就负责……嗯,负责给你们加油!”
她俏皮地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小滑头!”
夏云被她逗乐,习惯性地伸手想揉她的头发,却在看到她下意识微微缩了下脖子时,动作顿了顿,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晚饭时,夏月叽叽喳喳地把路上的对话复述给父母听,小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光彩。
夏振山和林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包含着欣慰、怜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林婉伸出手,温柔地、带着无尽疼惜地,轻轻抚摸着夏月的头顶。
“平平安安的,”林婉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祈祷,“比什么都强。”
夏振山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从厨房走出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刚毅的脸庞。
“好了,小麻雀们,吃饭了!”
他声音洪亮,驱散了饭桌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
一家人围坐在朴实的木桌前。
昏黄的灯光下,食物的香气弥漫。
夏天正努力把一块肉夹给夏月,夏月小声说着谢谢。
父母看着孩子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夏云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弟弟天真无邪的笑脸,妹妹努力融入的乖巧,母亲眼中化不开的温柔,父亲眉宇间深藏的坚毅与疲惫。
温馨吗?
是的。
炉火般暖融的气息包裹着他。
但这暖融之下,夏月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茫然,夏天那宏大得不像孩童的愿望,父母笑容背后沉重的秘密……都像水底的暗礁,清晰可辨。
他端起碗,热汤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
平安?
夏云默默咀嚼着这个词。
在这个拥有异能、暗藏危机的异世界,这份触手可及的“平安”,又能维系多久呢?
他心中那无声的誓言,悄然变得更加沉重而清晰。
这顿饭的温暖,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