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什么是妖,什么是人。
春风吹过的时候,城南的荷叶摩挲着彼此,像一圈圈悄声的审判。我躺在某个我叫不出名字的黑暗里,听见靴底踏过碎瓦,听见铜钱在腰间撞响,听见她哭又笑,笑声里像藏着一刀。
我不记得我有过眼睛。或者说,我的眼睛一直在别处。人说看不见就会更安静,可我的世界反而更吵:铁器锻打的当当声、二胡弦上拉出的细细长长的火、桂花在夜里开——开的时候不是无声的,是轻得像叮当的雪。还有她的呼吸,近得可以落在我唇上,远得可以隔一生。
“你要再嫁。”我记得我曾这样对她说。那时我的血在胸腔里敲门,像一只急促飞回的鸟。她没说话,只是点头;我听见她的泪落在衣襟上,落得不情不愿,像被人拎起的雨。
“人不像人,妖不像妖。”有人曾说。可我拼命要护住的,不过是一双温热的手。一双令我误以为自己仍在世上的手。
在我垂死之际,许多影子来又去,像退潮的渣滓。唯有一个影子始终伫立。她边哭边笑,那笑像化不开的光,我看见了她的眼睛——我在里面看见我自己,像一粒灰落回火里。
风吹过,莲花胡同远远地响起二胡,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在回去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