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弹开的轻响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异常刺耳。
许小山的心脏猛地缩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门扉推开一道狭窄的黑暗缝隙,一股比走廊更陈旧的、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霉味,从屋内缓缓涌出,扑面而来。
他死死贴在门框外,身体的重心完全留在门外,仿佛那门槛是一条生死线。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悸动,然后尽可能地将上半身探进门内,手臂伸得笔首,指尖在冰冷的墙壁上急切而慌乱地摸索着——谢天谢地,灯的开关就在门边。
“啪!”
清脆的响声过后,头顶老旧的吸顶灯管挣扎着“嗡嗡”闪烁了两下,惨白而不稳定的光线终于踉跄着洒下,勉强驱散了门口的黑暗,将客厅的景象展露出来。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工作台上散落的工具,墙角没拆完的纸箱,随意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熟悉的布局,熟悉的物品。
明亮的光线下,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但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亲眼见过那个诡异的女孩,亲耳听过门后那非人的刮擦声,此刻这明亮的灯光,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是一层苍白无力的粉饰,试图掩盖某种深藏在阴影里的、令人极度不安的真相。
这屋子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染色”了,空气中漂浮着看不见的尘埃,每一个熟悉的角落都透着一股陌生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别扭感。
许小山喉咙发干,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进退维谷。
“算了……这地方不能待了,绝对不能再待了!”
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浪冲击着他的理智。
退意一旦萌生,就迅速占据了上风。
对,走!
今晚就走!
大不了回工作室打地铺!
明天一早就联系房东,这破房子谁爱住谁住,押金不要了也得赶紧撤!
长痛不如短痛!
拖着只会把自己逼疯!
想到这儿,他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强大的理由,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或者说逃离危险的急切暂时压过了恐惧。
他硬着头皮,终于将另一只脚也踏了进去。
鞋底踩在略显粗糙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在这过分安静的屋子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目标明确——客厅中央的工作台。
他需要拿走那个装着粘合剂原料的密封盒,还有笔记本电脑和钱包。
其他的,都可以不要。
从门口到工作台,仅仅七八步的距离。
此刻却如同穿越雷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空旷的客厅里,毫无防护,仿佛有冰冷的视线正从那片未被灯光完全照顾到的阴影里摸索的爬上来这间老房子是一室一厅一卫的格局。
客厅还算宽敞,此刻被灯光照亮。
而唯一两个没有开灯的区域,就是紧闭着门的卫生间,以及……房门大敞的卧室。
卧室里面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一个沉默张开的巨口。
许小山强迫自己梗着脖子,眼球几乎不敢转动,视线死死锁死在工作台上,绝不往卧室的方向偏斜哪怕一毫米!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小跑到了工作台前。
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他拉开抽屉,摸到那个冰凉沉重的特种胶剂密封罐时,手心一片湿冷。
他飞快地将罐子塞进随身的大挎包,然后是笔记本电脑、电源线、钱包……他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拉链卡住了布料他也顾不上细弄,东西塞得乱七八糟,只想快点,再快一点!
离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好了!
最重要的东西拿到了!
他一把将包甩到肩上,转身就准备冲向门口——就在他转身,视线无可避免地扫过整个客厅的刹那……他的目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磁力猛地拉扯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不受控制地……投向了那片他极力避免的、卧室的黑暗。
瞳孔,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收缩到极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扭曲。
借着客厅投射进去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了——在他那张简易的单人床底下!
一个……黑影!
一个极其瘦削、扭曲的黑影!
那绝对不是什么杂物阴影!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像一个女人,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极其诡异恐怖的姿势匍匐蜷缩在那里!
她的西肢反向扭曲着,如同被暴力折断的蜘蛛腿,身体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仿佛想要将自己压扁,塞进地板的缝隙里。
她的脑袋以一个近乎断裂的角度歪扭着,面部……正对着客厅的方向!
而就在许小山的目光与那团黑影接触的瞬间——那颗歪扭着的头颅,痉挛般猛地动了一下!
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般的滞涩感,抬了起来!
惨白的灯光边缘勉强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尸骸般的青灰色。
而她的眼睛——巨大的、几乎占据了眼窝全部面积的、浑浊惨白的眼白!
只有正中央,是两颗缩小得如同针尖般的、漆黑无比的瞳孔!
那针尖般的黑点,死死地、怨毒地钉住了许小山!
更恐怖的是,那大片大片的眼白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如同碎裂蛛网般的深红色血丝,仿佛随时会渗出血来!
“嗡——!”
许小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西肢又被猛地抽干!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发出变调破音的嘶吼:“***!!!”
求生本能彻底接管了身体!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扑向敞开的房门!
就在他一只脚疯狂地跨出门槛的刹那——那熟悉而又恐怖的、如同噩梦般的“滋啦……吱嘎……”声,猛地在他身后炸响!
这一次,声音无比清晰、无比尖锐、无比贴近!
仿佛那东西己经扑到了他的身后,那抠刮声就响在他的后脑勺上!
带着一种疯狂的、急不可耐的追索和怨毒!
许小山魂飞魄散,另一只脚也蹬了出去,他甚至不敢回头,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房门“砰!”
地一声甩上!
巨大的声响震得楼道都在嗡鸣!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声音是否被门隔断,不敢停留!
一秒都不敢!
沿着漆黑的楼梯,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下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制造出巨大的、慌不择路的回响。
好几次他差点踩空摔下去,全靠抓住栏杆才稳住身体,手掌被粗糙的铁锈磨得生疼也毫无知觉。
他一口气冲出单元门,深夜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他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恐惧。
不远处,小区出口的保安亭还亮着灯——那只是监控设备的指示灯发出的微弱白光。
但在这一片绝望的黑暗里,那一点点人造的光明,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避难所!
他朝着那点微光,发足狂奔!
冲到保安亭外,他几乎是扑到了窗口,气喘吁吁,心脏快要炸开,期待能看到一个活人!
然而……亭子里空空如也。
老旧的小区,保安夜里根本不上班。
那点灯光,只是冰冷机器无意义的闪烁。
巨大的无助感和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冰凉的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凌晨1:53。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下意识就想给某个朋友、或者家人打电话求救。
但指尖悬在通讯录上空,却猛地顿住了。
这个时间点,打给谁?
父母么,这个钟点把他们吵醒,除了让他们担惊受怕、一夜无眠之外,又能做什么?
难道让他们连夜赶过来吗?
朋友?
关系最好的哥们明天一早还有个重要会议,怎么好意思因为这种……这种听起来就像疯了的事情去打扰?
他甚至翻到了物业经理的电话,但那场不愉快的对峙立刻浮现在眼前,对方那怀疑和不耐烦的眼神让他瞬间打消了念头。
没人会相信的。
他最终颓然地放下了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苍白失措的脸。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包裹了他。
挎包里的东西在狂奔中被颠得七零八落,那个装着珍贵粘合剂的盒子恐怕凶多吉少,但他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些了!
他的脑子里,像是被烙铁烙刻一般,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恐怖的一幕!
那个扭曲的、非人的姿势……那种贴地匍匐的诡异……那颗缓缓抬起的、布满蛛网般血丝的、只有针尖大小瞳孔的、怨毒的眼睛……还有……那紧随其后、几乎贴着他后脑勺响起的、尖锐到极点的——“滋啦……吱嘎……”那声音……他现在能清晰地回忆起来了!
那根本不像是指甲!
更像是什么……更坚硬、更锐利的东西,在死命地抠刮着木头,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恨和一种……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急切!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远远地望向自家那个单元,那个窗口。
三楼的窗户还亮着灯,是他仓皇逃跑时没来得及关的。
在这片大部分己经陷入沉睡的楼群里,那扇亮灯的窗户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
似乎是被他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和巨大的摔门声、逃跑脚步声所惊动,周边的一些窗户也陆续亮起了灯,隐约还能听到一些模糊的抱怨和议论声。
但是……他的那扇窗户后面,此刻正发生着什么?
那东西……还在吗?
那声音……还在响吗?
他竖起耳朵,拼命想去捕捉,但距离太远,只有夜晚的风声和远处马路偶尔传来的车声。
就在他全神贯注、惊魂未定地凝视着那扇窗户,试图分辨任何一丝异常声响的时候。
突然!
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
“!”
许小山全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集体倒竖!
所有的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一尊僵硬的石像,猛地定格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