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恭迎太后娘娘”如同重锤,砸碎了萧煜眼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光。
他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血污和尘土糊了满脸,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响,却吸不进一丝活气。
我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怀抱中那方蟠龙玉玺沉甸甸的,冰冷的棱角隔着锦缎硌在臂弯,是这世间最沉重、也最踏实的“孩儿”。
玄甲将军依旧跪伏在地,盔缨低垂,姿态恭谨至极,仿佛眼前不是刚刚经历血火的残破宫殿,而是庄严肃穆的金銮宝殿。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规律。
不是兵士的靴子,更像是质地优良的软底官靴,轻轻踏过狼藉的地面。
一个穿着北狄文官服饰、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越过跪地的将军,停在我身侧三步远的地方,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殿内每一丝空气都凝固了:“太后娘娘,宫闱己肃清,负隅顽抗者皆己伏诛。
王上己在来的路上,特命下官前来,听候娘娘懿旨。”
他的官话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北地口音,字正腔圆,恭敬的表象下,是滴水不漏的审视。
地上,萧煜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被“王上”二字刺痛,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缓缓转身,凤裙的裙摆拂过地上碎裂的瓷片,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目光掠过那文官,望向洞开的殿门外。
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檐下悬垂的冰凌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曾经属于萧氏皇族的明黄旌旗被践踏在雪泥里,取而代之的是玄黑为底、张牙舞爪的北狄狼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投下巨大而狰狞的影子。
“哀家知道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没有刚刚历经巨变的激动,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冷冽,像这殿外终年不化的积雪。
“王驾既至,依礼相迎便是。
宫中一应典籍、印信,还需劳烦大人尽快清点造册,以免贻误国事。”
那文官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我在这种情形下首先提及的竟是政务琐事。
他再次躬身:“臣,谨遵懿旨。”
我微微颔首,抱着玉玺,一步步走向殿门。
经过萧煜身边时,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伸出污浊不堪的手,想要抓住我的裙角,手指却在触及前无力地垂下,只在华贵的衣料上留下几道肮脏的血指印。
“……为……什么……”他嘶哑地挤出几个字,眼中是彻底的破碎和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被他弃若敝履、冷落了三年的女人,会摇身一变,成为北狄王都要礼敬三分的“太后”?
为什么顾家满门忠烈,殉的是他萧家的国,留下的孤女却似乎早与敌酋暗通款曲?
为什么这江山,转眼就改了姓?
我没有停留,也没有低头,仿佛脚下只是一摊无意义的污渍。
脚步迈过门槛,殿外凛冽的寒风瞬间包裹而来,吹动了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殿内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绝望。
庭院中黑压压地跪满了北狄的兵士,甲胄反射着幽冷的光。
更远处,宫墙仍在燃烧,映得天边一片诡异的赤红。
那文官和将军紧随我身后出来。
我站定在高阶之上,俯视着这片刚刚被暴力征服的宫阙。
怀中的玉玺冰冷而坚硬,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即将在新的掌中重新搏动。
“传哀家口谕,”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寒风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日起,封锁东宫,无令不得出入。
前朝太子……”我略一停顿,感觉到身后两道目光骤然聚焦。
“……好生看管,别让他死了。”
“北狄王的承诺,哀家总要替他……践了。”
声音落下,再无波澜。
夜空中,一只寒鸦惊起,哑叫着掠过燃烧的殿宇,投向更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