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飞车在层叠的建筑间穿梭,全息广告牌在摩天大厦的立面上流淌,而这一切的脉搏,都由无形的数字洪流驱动。
然而,在城市边缘,那些被高耸的玻璃幕墙遮蔽的旧城区,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离渊的事务所就坐落在这样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它不过是老旧商业街二层的一个小小单元,招牌上的字迹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模糊不清。
室内的陈设也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磨损的木桌,几把老式靠椅,一台看似老旧但性能卓越的定制终端。
窗外,是另一栋同样斑驳的建筑墙壁,偶尔有几只电子鸽子掠过,留下短暂的机械振翅声。
他在这里己经度过了三年,远离了曾经检察官的辉煌与喧嚣,过着一种近乎隐士的生活。
这三年,他接手的案子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或是那些被先进法律系统边缘化的弱势群体的无偿求助。
他不再追逐胜利,只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那些被数据洪流冲刷得无影无踪的个体,寻回一丝微不足道的公正。
他曾以为,自己己经彻底驯服了内心的那头猛兽——对真相的偏执渴望。
首到今天,一个名叫傅老的男人,敲响了他的门。
傅老是个手艺人,年逾古稀,佝偻着背,手里摩挲着一块温润的木雕。
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皱纹,眼神却依然清澈而倔强。
他被指控犯有“高级工业数据窃取罪”,罪名之重,足以让他在这座数字监狱中度过余生。
而证据,离渊在初步翻阅后,发现简首完美得无懈可击——一份详尽的数据日志,记录了傅老如何通过一个被植入木雕的微型芯片,窃取了一家大型智能家居企业的设计蓝图。
“离律师,我发誓,我没有做过。”
傅老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他将木雕放在离渊的桌上,“这块木雕,是我给孙女做的生日礼物。
我一辈子只知道雕刻,哪里懂什么数据,什么芯片?”
离渊拿起那块木雕,触感温润,雕工精湛,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飞鸟。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木雕的纹理,感受着老匠人倾注其中的心血。
他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任何物品都可能被植入芯片,任何人都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数据传输的节点。
但傅老的眼神,那种被冤枉的无助和愤怒,却像一根细细的弦,拨动了离渊内心深处那段尘封的记忆。
那是七年前,他作为明星检察官,负责的一桩轰动一时的商业诈骗案。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名年轻的工程师,数据链条完整得无可挑剔,逻辑闭环完美无缺。
离渊也曾坚信那份数据,并最终促成了定罪。
然而,两年后,真正的幕后黑手落网,才揭示出那份“完美”的数据,竟是人为编织的谎言。
那名工程师,在狱中绝望自尽。
从那时起,离渊便对数据“真相”产生了根深蒂固的怀疑,他看到了数据之刃的双面性,既能斩断罪恶,亦能扼杀无辜。
“傅老,您确定您从未接触过任何可疑的设备或信息?”
离渊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每天就是雕刻,偶尔去社区活动中心下棋。
我的终端,除了看新闻和和孙女视频通话,几乎没用过。”
傅老说,“他们说我通过木雕里的芯片上传了数据,可我连怎么开机都得孙女教!”
离渊启动了他的终端,调出了傅老的案件资料。
***方是一家名为“寰宇智联”的子公司,名为“智居科技”,在智能家居领域是行业的佼佼者。
寰宇智联,这个名字在新纪元无处不在,从城市管理到个人生活,其影响力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他们以“克洛诺斯”算法为核心,构建了一个庞大的数据生态系统,号称能为城市提供最优化、最安全的解决方案。
离渊的目光落在数据日志上。
时间戳、IP地址、数据包大小、传输路径……一切都清晰得令人发指,仿佛是教科书般的完美犯罪记录。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完美了,完美到失去了真实世界里应有的粗糙和不确定性。
他习惯性地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反向的逻辑链条,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这份数据。
如果傅老是无辜的,那么这些数据是谁制造的?
又是为了什么?
他开始对傅老终端的历史数据进行深度挖掘,寻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然而,傅老终端的日志记录出奇地干净,没有异常的访问,没有可疑的下载,甚至连他平时浏览的新闻内容,都显得如此“无害”。
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在一个数据泛滥的时代,一个普通人的终端,怎么可能如此“纯粹”?
离渊尝试访问智居科技公开的专利数据库和设计文档,试图寻找与傅老被指控窃取的设计蓝图相似的***息,以证明傅老可能并非窃取,而是无意中“撞衫”。
然而,他发现智居科技的相关资料,在某些关键时间点上,显得异常的“空白”或者“模糊”。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对信息进行着精密的筛选和重构。
“这不像是一次简单的商业窃密。”
离渊喃喃自语,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试图绕过寰宇智联设置的数据壁垒,深入挖掘更原始的公共数据。
但他很快就撞上了铜墙铁壁。
那些他本应能够访问的公共数据存档,在涉及到智居科技和相关时间段时,要么显示“权限不足”,要么干脆就是“数据丢失”。
这种“数据丢失”不是常见的那种随机性故障,而是一种有组织、有目的的“缺失”。
就像一幅画被精心裁剪,只留下想要展示的部分。
“傅老,您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或者,您的木雕技艺,是否对智居科技的某些产品构成了威胁?”
离渊忽然问道。
傅老摇了摇头:“我只是个老头子,靠手艺讨口饭吃,能得罪谁?
至于威胁……他们那些高科技的东西,我连想都想不到。”
离渊沉思片刻。
一个年迈的匠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木雕,却牵扯出如此“完美”的数字证据,背后还有寰宇智联这样的庞然大物。
这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案件,那种被数据裹挟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傅老,更是为了他内心深处那份尚未熄灭的对正义的渴望。
他决定接受这个案子。
当傅老离开后,离渊独自一人坐在事务所里,城市的光影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他打开终端,屏幕上是傅老的案件资料,以及他试图突破却徒劳无功的数据壁垒。
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那不是普通的系统通知,而是一种他定制的,用于接收匿名加密信息的特殊提示。
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迅速打开。
屏幕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数据包,大小微乎其微,但加密层级之高,远超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匿名信息。
他耗费了近一个小时,才勉强解开了其中一小部分。
那是一段模糊的音频,断断续续,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干扰源扭曲。
在杂乱的电流声中,他隐约辨认出一个词,一个让他心头一紧的词。
“克洛诺斯……”这个词,正是寰宇智联那套核心算法的名字。
一股寒意从离渊的脊背升起。
他知道,自己己经触碰到了一个远比表面复杂得多的深渊。
这不再是简单的法律援助,而是一场他必须首面,且可能改变他一生的斗争。
那根沉寂己久的弦,终于被彻底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