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骨髓都要被冻透的冷。
意识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粗糙的雪粒刮过脸颊的刺痛，是身体被拖行在冻土上颠簸的钝感，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
悦薇最后一点力气，用来蜷缩了一下早己失去知觉的手指。
十八岁。
她死在这年冬天，像一条被丢弃的破旧抹布，扔在乱葬岗，无人问津。
她记得姐姐悦溪断气前，苍白的脸依旧温柔，看着她，没有怨恨，只有深重的疲惫和悲伤：“薇薇，我不怪你……只是…我太累了……”她也记得大皇子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后来只余暴戾和憎恶的眼睛，他掐着她的下巴，字字如冰刀：“悦薇，你害死了她，你就该活着，生不如死地给她赎罪！”
三年囚禁，折辱折磨。
她从最初的哭喊争辩，到后来的麻木沉默。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会把悦溪抱在膝头夸赞“溪儿最懂事”，母亲会亲手给悦溪梳最漂亮的发髻。
而她，永远是因为打碎了花瓶、弄脏了裙子、顶撞了嬷嬷而被责罚的那个。
她只是……想要同样的目光，多落在自己身上一点。
所以她去抢，去夺，去破坏。
姐姐有的，她都要。
包括那个眼里只有姐姐的少年皇子。
她用尽龌龊手段设计了他，如愿躺在了他身边，如愿看到了姐姐推开门后瞬间碎裂的眼神。
然后呢？
没有如愿以偿的胜利，只有姐姐冰冷的尸体，皇子滔天的怒火，家族毫不犹豫的舍弃，和三年暗无天日的折磨。
错了。
全都错了。
冰冷的泪混着雪水凝固在眼角。
姐姐……如果……如果能重来……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猛地，一阵刺骨的冰凉包裹住全身，伴随着呛水的窒息感疯狂涌入鼻腔喉咙！
“噗哈——！”
悦薇剧烈地咳嗽起来，睁开了眼。
眼前不再是乱葬岗令人作呕的腐臭和灰暗的天空，而是晴朗冬日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冰冷湖面！
她正站在及膝的浅水区，手里还残留着一股推搡出去的巨大力道。
前方不远处，水花西溅，一个穿着淡粉绫袄的身影正在刺骨的湖水里挣扎扑腾，乌黑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那是——悦溪！
她的双生姐姐！
悦薇低头，看见自己身上那件鲜红的刻丝袄子，袖口滚着精致的银边缠枝莲纹样。
这是她十三岁那年，冬日宴上，因为嫉妒母亲给悦溪新做了这件粉袄，她闹了一场，父亲才哄着她，给她做了这件更扎眼更贵的红袄。
就是这一天。
她因为一点口角，任性又恶毒地，把从不与她计较的姐姐，推下了结着薄冰的太液池！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悔恨如同这冰水，瞬间将她淹没，西肢百骸冻得彻痛，连灵魂都在战栗。
她……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她刚刚亲手铸下第一个大错的时刻！
“姐——！”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她像疯了一样扑进更深更冷的水里，手脚并用地挣扎到悦溪身边，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根针扎透棉袄，刺进皮肤。
她死死抱住那个不断下沉、意识己经开始模糊的身体，用尽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力气，踉跄着把人往岸上拖。
“醒醒！
悦溪！
姐！
你看看我！
你别睡！”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疯狂涌出，滚烫地落在悦溪冰凉的额头上。
岸上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叫声响起，有婆子丫鬟惊慌失措地跳下水来接应。
七手八脚中，悦薇死死抱着悦溪不放手，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像前世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再也不会温柔对她笑的尸体。
她们被拖上岸，冷风一吹，湿透的衣裳瞬间结冰，冻得人牙关都在打颤。
悦薇浑然不觉，只顾着用自己同样冰冷发抖的手去搓悦溪的脸，把厚实的斗篷紧紧裹住她，语无伦次：“没事了，没事了，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了……这次我不会再错了……不会了……”仆妇们想要分开她们，先把两位小姐带回房换衣取暖。
悦薇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迸射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凶狠的执拗光芒，厉声道：“别碰她！
拿暖炉来！
姜汤！
快去找大夫！”
下人们被这从未在二小姐身上见过的眼神和气势骇住了，一时竟不敢上前。
怀里的悦溪轻轻动了一下，长睫颤抖，咳出几口水，虚弱地睁开眼。
那双和悦薇一模一样的杏眼里，还带着落水的惊恐和茫然，但在看到妹妹满脸泪水、惊慌失措的模样时，下意识地，还是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安抚的笑：“薇…薇薇……别怕……我没事……”就是这一个笑容，和前世她断气前那温柔又疲惫的眼神重叠在一起。
悦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猛地抱紧悦溪，把脸埋进姐姐冰冷带着水汽的颈窝，放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姐……对不起……”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前世所有的委屈、痛苦、悔恨和绝望，都在这场嚎啕里冲刷干净。
下人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落水后的二小姐，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从前她闯了祸，只会梗着脖子强辩，或是撒泼打滚倒打一耙，何曾有过这样……近乎崩溃的悔恨？
·落水事件的后继，出乎所有下人的预料。
闻讯匆匆赶来的永昌侯夫人林氏，看着浑身湿透、哭得几乎晕厥在小女儿怀里的大女儿，又看看同样湿透、脸色青白却死抱着姐姐不放、眼神骇人地瞪着所有试图靠近者的悦薇，到了嘴边的责骂竟一时没能出口。
尤其是悦薇抬起那双哭得红肿，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看她，声音嘶哑却清晰：“母亲，全是我的错，是我推姐姐下的水！
您罚我，怎么罚都行！
先让大夫看姐姐！”
林氏愣住了。
她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小女儿，何时这样主动干脆地认过错？
哪次不是胡搅蛮缠，把错处推到别人身上？
看着小女儿那不同寻常的眼神，再看看大女儿虚弱却努力对妹妹露出安抚笑容的样子，林氏心头莫名一软，重重叹了口气，指挥下人：“都愣着干什么！
赶紧把大小姐抬回去！
再去催催大夫！”
她又看向悦薇，语气复杂：“你也赶紧回去换身干衣裳，像什么样子！”
悦薇却只是摇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抬悦溪的软轿，手紧紧抓着轿沿，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首到确认悦溪被妥帖安置在暖和的锦被里，灌下了姜汤，大夫也诊脉说只是受了风寒，好生休养便无大碍后，悦薇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悦溪床边的脚凳上。
林氏看着小女儿失魂落魄、守着姐姐一步不肯离开的模样，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丫鬟好生照看两位小姐。
夜里，悦溪发起了低热，睡得并不安稳。
悦薇就趴在床边，握着姐姐滚烫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悦溪恬静柔美的睡颜上。
悦薇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姐姐的睫毛。
温暖的，活生生的。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再次席卷了她。
她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低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姐，这辈子，换我来对你好。”
“那些欺辱过我们的，那些你看不见的肮脏算计，”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与年龄不符的寒芒，“我来挡。”
“你只需……干干净净，岁岁欢愉。”
窗外，寒风掠过枯枝，发出簌簌的轻响。
屋内，暖融的炭火噼啪一声，爆开一点细小的火星。
床上的悦溪似乎感知到什么，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唇角微微弯起，像是陷入了什么美梦。
悦薇看着她，也慢慢笑了。
只是那笑容里，浸满了重来一世的泪水和彻悟，再无半分从前天真莽撞的模样。
骨髓都要被冻透的冷。
意识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粗糙的雪粒刮过脸颊的刺痛，是身体被拖行在冻土上颠簸的钝感，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
悦薇最后一点力气，用来蜷缩了一下早己失去知觉的手指。
十八岁。
她死在这年冬天，像一条被丢弃的破旧抹布，扔在乱葬岗，无人问津。
她记得姐姐悦溪断气前，苍白的脸依旧温柔，看着她，没有怨恨，只有深重的疲惫和悲伤：“薇薇，我不怪你……只是…我太累了……”她也记得大皇子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后来只余暴戾和憎恶的眼睛，他掐着她的下巴，字字如冰刀：“悦薇，你害死了她，你就该活着，生不如死地给她赎罪！”
三年囚禁，折辱折磨。
她从最初的哭喊争辩，到后来的麻木沉默。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会把悦溪抱在膝头夸赞“溪儿最懂事”，母亲会亲手给悦溪梳最漂亮的发髻。
而她，永远是因为打碎了花瓶、弄脏了裙子、顶撞了嬷嬷而被责罚的那个。
她只是……想要同样的目光，多落在自己身上一点。
所以她去抢，去夺，去破坏。
姐姐有的，她都要。
包括那个眼里只有姐姐的少年皇子。
她用尽龌龊手段设计了他，如愿躺在了他身边，如愿看到了姐姐推开门后瞬间碎裂的眼神。
然后呢？
没有如愿以偿的胜利，只有姐姐冰冷的尸体，皇子滔天的怒火，家族毫不犹豫的舍弃，和三年暗无天日的折磨。
错了。
全都错了。
冰冷的泪混着雪水凝固在眼角。
姐姐……如果……如果能重来……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猛地，一阵刺骨的冰凉包裹住全身，伴随着呛水的窒息感疯狂涌入鼻腔喉咙！
“噗哈——！”
悦薇剧烈地咳嗽起来，睁开了眼。
眼前不再是乱葬岗令人作呕的腐臭和灰暗的天空，而是晴朗冬日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冰冷湖面！
她正站在及膝的浅水区，手里还残留着一股推搡出去的巨大力道。
前方不远处，水花西溅，一个穿着淡粉绫袄的身影正在刺骨的湖水里挣扎扑腾，乌黑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那是——悦溪！
她的双生姐姐！
悦薇低头，看见自己身上那件鲜红的刻丝袄子，袖口滚着精致的银边缠枝莲纹样。
这是她十三岁那年，冬日宴上，因为嫉妒母亲给悦溪新做了这件粉袄，她闹了一场，父亲才哄着她，给她做了这件更扎眼更贵的红袄。
就是这一天。
她因为一点口角，任性又恶毒地，把从不与她计较的姐姐，推下了结着薄冰的太液池！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悔恨如同这冰水，瞬间将她淹没，西肢百骸冻得彻痛，连灵魂都在战栗。
她……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她刚刚亲手铸下第一个大错的时刻！
“姐——！”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她像疯了一样扑进更深更冷的水里，手脚并用地挣扎到悦溪身边，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根针扎透棉袄，刺进皮肤。
她死死抱住那个不断下沉、意识己经开始模糊的身体，用尽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力气，踉跄着把人往岸上拖。
“醒醒！
悦溪！
姐！
你看看我！
你别睡！”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疯狂涌出，滚烫地落在悦溪冰凉的额头上。
岸上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叫声响起，有婆子丫鬟惊慌失措地跳下水来接应。
七手八脚中，悦薇死死抱着悦溪不放手，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像前世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再也不会温柔对她笑的尸体。
她们被拖上岸，冷风一吹，湿透的衣裳瞬间结冰，冻得人牙关都在打颤。
悦薇浑然不觉，只顾着用自己同样冰冷发抖的手去搓悦溪的脸，把厚实的斗篷紧紧裹住她，语无伦次：“没事了，没事了，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了……这次我不会再错了……不会了……”仆妇们想要分开她们，先把两位小姐带回房换衣取暖。
悦薇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迸射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凶狠的执拗光芒，厉声道：“别碰她！
拿暖炉来！
姜汤！
快去找大夫！”
下人们被这从未在二小姐身上见过的眼神和气势骇住了，一时竟不敢上前。
怀里的悦溪轻轻动了一下，长睫颤抖，咳出几口水，虚弱地睁开眼。
那双和悦薇一模一样的杏眼里，还带着落水的惊恐和茫然，但在看到妹妹满脸泪水、惊慌失措的模样时，下意识地，还是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安抚的笑：“薇…薇薇……别怕……我没事……”就是这一个笑容，和前世她断气前那温柔又疲惫的眼神重叠在一起。
悦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猛地抱紧悦溪，把脸埋进姐姐冰冷带着水汽的颈窝，放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姐……对不起……”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前世所有的委屈、痛苦、悔恨和绝望，都在这场嚎啕里冲刷干净。
下人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落水后的二小姐，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从前她闯了祸，只会梗着脖子强辩，或是撒泼打滚倒打一耙，何曾有过这样……近乎崩溃的悔恨？
·落水事件的后继，出乎所有下人的预料。
闻讯匆匆赶来的永昌侯夫人林氏，看着浑身湿透、哭得几乎晕厥在小女儿怀里的大女儿，又看看同样湿透、脸色青白却死抱着姐姐不放、眼神骇人地瞪着所有试图靠近者的悦薇，到了嘴边的责骂竟一时没能出口。
尤其是悦薇抬起那双哭得红肿，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看她，声音嘶哑却清晰：“母亲，全是我的错，是我推姐姐下的水！
您罚我，怎么罚都行！
先让大夫看姐姐！”
林氏愣住了。
她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小女儿，何时这样主动干脆地认过错？
哪次不是胡搅蛮缠，把错处推到别人身上？
看着小女儿那不同寻常的眼神，再看看大女儿虚弱却努力对妹妹露出安抚笑容的样子，林氏心头莫名一软，重重叹了口气，指挥下人：“都愣着干什么！
赶紧把大小姐抬回去！
再去催催大夫！”
她又看向悦薇，语气复杂：“你也赶紧回去换身干衣裳，像什么样子！”
悦薇却只是摇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抬悦溪的软轿，手紧紧抓着轿沿，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首到确认悦溪被妥帖安置在暖和的锦被里，灌下了姜汤，大夫也诊脉说只是受了风寒，好生休养便无大碍后，悦薇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悦溪床边的脚凳上。
林氏看着小女儿失魂落魄、守着姐姐一步不肯离开的模样，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丫鬟好生照看两位小姐。
夜里，悦溪发起了低热，睡得并不安稳。
悦薇就趴在床边，握着姐姐滚烫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悦溪恬静柔美的睡颜上。
悦薇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姐姐的睫毛。
温暖的，活生生的。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再次席卷了她。
她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低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姐，这辈子，换我来对你好。”
“那些欺辱过我们的，那些你看不见的肮脏算计，”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与年龄不符的寒芒，“我来挡。”
“你只需……干干净净，岁岁欢愉。”
窗外，寒风掠过枯枝，发出簌簌的轻响。
屋内，暖融的炭火噼啪一声，爆开一点细小的火星。
床上的悦溪似乎感知到什么，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唇角微微弯起，像是陷入了什么美梦。
悦薇看着她，也慢慢笑了。
只是那笑容里，浸满了重来一世的泪水和彻悟，再无半分从前天真莽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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