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70小知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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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像裹着冰碴子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大地。

1976年冬末的东北小山村,白家屯,早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天地间只剩下刺眼的白和深入骨髓的冷。

知青点那几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窗户纸糊了一层又一层,依旧挡不住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意。

沈砚猛地睁开眼。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烟草、汗酸和霉味的浑浊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呛得他一阵咳嗽。

眼前是模糊摇晃的景象: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低矮得几乎能碰到额头的粗糙房梁,糊着旧报纸的墙壁斑驳不堪,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旁边传来此起彼伏、粗重疲惫的鼾声。

这不是…他在城里那个狭小、潮湿、终年见不到阳光的出租屋。

他也不是那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疾病缠身、在绝望孤独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沈砚。

剧烈的头痛袭来,仿佛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

无数破碎而清晰的画面,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漫天风雪中,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一次次帮他扛起沉重的柴捆,把最暖和的角落让给他。

——一只布满老茧、粗糙却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递过一个烤得焦香滚烫的红薯,低声说:“趁热吃,暖胃。”

——他当时怎么做的?

他皱着眉,嫌恶地看了一眼那沾着灶灰的红薯,不耐烦地挥开那只手,语气冰冷:“拿走,脏死了!”

——秦铮…秦铮那双总是沉默深邃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受伤和被强行压下去的黯然。

——然后是那些恶意的目光和流言蜚语,孙耀祖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李翠花刻薄的讥讽…——他为了回城名额出卖良心,诬陷了秦铮…——最终,他被孙耀祖彻底利用后抛弃,回城无望,在贫病交加中,死在那个冰冷的出租屋里。

弥留之际,脑海里只剩下秦铮最后一次决绝转身时,那宽阔却写满疲惫和失望的背影…——秦铮…听说他被自己牵连,失去了参军的机会,日子过得一团糟…再后来…在一次山洪中…“呃啊…” 沈砚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双手死死攥紧了身下冰冷的草席,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悔恨!

滔天的悔恨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灵魂!

他回来了!

他竟然回到了这一切悲剧的起点——他刚刚下乡到白家屯不久,度过最初那几个月水土不服、怨天尤人、看谁都不顺眼的日子!

而今天,不,可能就是刚才…他刚刚因为秦铮主动帮他,还递给他一个烤红薯,而他,像上辈子一样,用最刻薄冷漠的态度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强烈的求生欲和弥补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不适。

沈砚猛地从炕上翻身坐起,动作之大,惊醒了旁边铺位的一个男知青。

“沈砚?

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

是同屋的知青张建军,揉着惺忪睡眼,带着浓重的口音问道。

沈砚根本顾不上回答他。

他的视线像失控的探照灯,在昏暗拥挤的房间里疯狂扫视。

没有!

那个沉默高大的身影不在!

“秦铮呢?!”

沈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秦铮?”

张建军被他吓了一跳,“他…他刚出去吧?

好像去牲口棚添草料了?

哎,你…”话音未落,沈砚己经像一阵风一样,裹着那件单薄的旧棉袄,赤着脚就跳下了冰冷的泥土地面,猛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破木门!

“呼——!”

凛冽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像刀子一样劈头盖脸砸来,瞬间冻得沈砚一个哆嗦,赤脚踏在门口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首冲头顶。

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目光急切地在院子里搜寻。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沉默地从院子角落的牲口棚方向走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棉袄,戴着顶同样破旧的狗皮帽子,帽檐和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昏黄的月光和雪地反射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轮廓。

是秦铮!

年轻、充满力量,却也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和疏离的秦铮!

沈砚的心脏骤然缩紧,巨大的庆幸和更深沉的愧疚几乎将他撕裂。

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一切都还来得及!

秦铮显然也看到了站在门口、衣衫单薄、赤着双脚、神情激动异常的沈砚。

他脚步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清情绪,但沈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里带着惯常的沉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疏远。

是的,疏远!

因为他刚才恶劣的态度!

上辈子,这份疏远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最终将他们彻底隔绝!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沈砚。

不行!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必须抓住他!

现在!

立刻!

“秦铮哥!”

沈砚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尖锐,甚至带着哭腔。

他完全不顾脚下刺骨的冰冷,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朝着那个沉默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院子里其他被惊醒的知青,闻声纷纷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孙耀祖那张带着看好戏般阴冷笑意的脸,也出现在隔壁的窗口。

刚起床准备解手的女知青林晓芸,则惊讶地捂住了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身影上。

秦铮显然被沈砚这疯狂的举动惊住了,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像一棵扎根在雪地里的劲松,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他眉头紧锁,看着那个像疯子一样扑向自己的城里少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更深的警惕——这个沈砚,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下一秒,沈砚带着一身寒气,重重地扑到了秦铮身前。

冰冷的双手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秦铮那双粗糙、冰冷、沾着草屑的手!

这双手,上辈子无数次默默地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扛起苦难,却被他一次次无情地推开!

“秦铮哥!”

沈砚抬起头,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雪水,划过他冻得发青的脸颊,滚烫得灼人。

他死死攥着那双试图挣脱的大手,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绝望的恳切:“对不起!

刚才…刚才是我***!

那红薯…那红薯你还有吗?

我…我现在就想吃!

我饿!

我想吃你烤的红薯!”

风雪呼啸。

知青点一片死寂。

只有沈砚急促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哽咽声。

秦铮僵在原地,帽檐下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沈砚那张狼狈、涕泪横流却写满了巨大痛苦和真诚悔恨的脸。

那双抓住他的手,冰冷刺骨,却在剧烈地颤抖,传递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崩溃的情绪。

戒备的围墙,第一次被这猝不及防的、激烈的“攻击”,撞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秦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嘴唇紧抿,没有回答,只是那试图抽回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旁边的窗户里,孙耀祖发出一声清晰而充满恶意的嗤笑。

夜,还长。

命运的齿轮,在悔恨的泪水和风雪中,己然发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微弱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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