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檀，是暴君萧烬身边最不起眼的宫女。

我的日常，就是在他杀人之后，沉默地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在他饮血之后，端上一杯清口的温茶。

今日，他又杀人了。

起因是御史台一个不怕死的老臣，当朝直谏，细数他登基三年来犯下的十大罪状，言辞恳切，落地有声。

萧烬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总是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可就是这样一张脸，在整个大殿的文武百官眼中，却比地府的阎罗更可怖。

老臣的奏疏还未念完，萧烬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拖。”

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架起老臣就往外走。老臣的骂声从殿门口传来，刚烈无比，却很快被一声沉闷的钝响打断，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血腥气顺着风，丝丝缕縷地飘进内殿。

我垂着头，快步走到他身边，将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他手边的案几上。茶叶是我亲自去御茶园采的，用清晨的露水烹煮，能压下他身上总是散不去的血腥味。

他没有看茶，也没有看我，目光依旧落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央，仿佛在回味刚才那场短暂的杀戮。

“手。”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我不敢迟疑，立刻取过一旁的湿布巾，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天生该握笔或者抚琴的手。可此时，这双手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是刚才禁军统领跪地禀报时，不小心蹭上去的。

我用布巾，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

我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虽然我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知疼痛为何物。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登基那年，浑身是伤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亲手砍下了自己所有兄弟的头颅。我就是那时候被拨到他身边伺候的。

所有人都怕他，那些娇俏的宫女们，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连路都走不稳。只有我不怕。

或者说，我没资格怕。我只是一个罪臣之女，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擦完手，我退到一旁，像个影子一样立在廊柱的阴影里。

他终于端起了那杯茶，凑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闻了闻那氤IT的茶香。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我。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正眼看我。

“阿檀，”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陛下，七月初七。”我恭敬地回答。

“七夕？”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宫里那些女人，又该闹腾了。”

我垂下眼，不敢接话。

他口中的“那些女人”，指的是他后宫里那些有名无实的妃嫔。他从不踏足后宫，那些女子守着活寡，唯一的乐趣，便是在这些无聊的节日里，争奇斗艳，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你说，她们求的，是什么？”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回陛下，她们求的，或许是一份安稳，或许是一份荣华，或许……是一份真心。”

“真心？”萧烬重复着这两个字，笑意更冷了，“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他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影子。

“传朕旨意，今晚在御花园设宴，让她们都来。”

我愣住了。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要见后宫的女人。

“是。”我压下心中的惊异，低声应下。

他抬步向殿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吩咐：“你也来。”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七夕的晚宴，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

萧烬坐在主位，看着底下那些精心打扮的妃嫔，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倒像是在看一群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妃嫔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先开口。

最终，还是柳贵妃，那个家世最显赫，也是唯一敢偶尔在他面前说上两句话的女人，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

“陛下，臣妾敬您一杯，愿我大夏国泰民安，陛下圣体安康。”

萧烬没看她，目光在殿中逡巡，最后落在了我身上。我正站在角落里，负责给众人添酒。

“阿檀，”他喊我，“你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有嫉妒，有鄙夷，有好奇。

我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

“你觉得，她这酒，朕该不该喝？”他指着柳贵妃，问我。

柳贵妃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这是一个陷阱。我说该喝，是僭越；我说不该喝，是得罪贵妃。

我跪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奴婢愚钝，不敢妄议主子们的事。”

“不敢？”萧烬轻笑一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在这宫里，还有你阿檀不敢的事？”

他的手指很冷，像淬了冰。

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

他说的没错，我的胆子确实比别人大一点。我敢在他暴怒时靠近他，敢在他受伤时为他处理伤口，甚至敢在他因为噩梦而惊醒时，为他哼唱安神的歌谣。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杀我。

一个用惯了的物件，只要没坏，是不会轻易丢弃的。

“陛下……”柳贵妃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烬松开我，端过柳贵妃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将空酒杯随手一扔，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都退下吧。”他意兴阑珊地说，“吵死了。”

妃嫔们如蒙大赦，仓皇离去。

偌大的御花园，瞬间只剩下我和他，还有一地的狼藉。

晚风吹来，带着桂花的香气。

他看着天上的那轮弯月，许久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忘了我的存在，正准备悄悄退下，他却忽然开口。

“阿檀，你想要什么？”

我跪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朕说，你想要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

这是他第一次问我想要什么。

我认真地想了想。我想要父母沉冤得雪，想要走出这座囚笼，想要像个普通人一样，自由地活在阳光下。

可这些，我一个字都不能说。

“奴婢……什么都不想要。”我低声说，“奴婢只想好好伺候陛下。”

他转过头，月光落在他脸上，让他那张冷酷的脸庞，显得有几分柔和。

“你倒是比她们聪明。”他淡淡地说，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他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走吧，陪朕走走。”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宫道上。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正好将我小小的身影笼罩在内。

我跟在他身后，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混杂着龙涎香与血腥气的独特味道，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荒谬的念头。

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