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卖岳父大树的那晚,我做了个发财梦。第二次带着麻袋摸进粮仓时,
岳父的咳嗽声突然在头顶炸响:“小兔崽子,就知道你还会来!”我们扛着粮食狂奔,
他在后面举着锄头追。直到我摔进沟里,他扯下我脸上的汗衫,月光照见彼此的脸。
岳父的锄头缓缓放下:“……怎么是你这窝囊废?”后来全村都传,
李老棍追小偷追出三里地,最后跪着求人家把粮食拿走。
1 月光下的阴谋月亮打从东边爬上来的时候,
王小明觉得它特别像自己媳妇李秀兰煎糊了的那个荷包蛋,边缘毛毛糙糙,
还带着点焦黑的云丝儿,没什么光亮,死气沉沉地挂在天上。他蹲在自家院墙根儿的阴影里,
影子缩成一团,像个被遗弃的破麻袋。风呜咽着从巷子口吹过来,卷起地上的尘土,
迷了他的眼。他使劲揉了揉,眼眶子更酸了。堂屋里,
老丈人李老棍那粗哑的嗓门还在嗡嗡响,隔着门板都震得他耳膜疼。不用听也知道,
肯定又在吹嘘他早年走南闯北的见识,顺带敲打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女婿。
王小明叹了口气,屁股底下那半块砖头硌得他生疼。他挪了挪,没挪动,
那股子无形的、名为“老丈人”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三年前,也是这么个晚上,
李老棍拍着他的肩膀,唾沫星子横飞:“小明啊,爹看你是块料,就是缺个机会!这样,
爹借你两万块,你去把镇上门脸房盘下来,开个小卖部,准保发财!
”那时候他刚跟秀兰结婚半年,被老丈人这“掏心窝子”的话烘得浑身发热,脑子一晕,
就按了手印。钱是拿了,门脸房也没盘成——李老棍转头就说那房主变卦了,
钱先挪给他“周转”一下,很快就还。这一周转,就是三年。两万块,像扔进水里的羽毛,
连个响动都没听见。王小明不是没提过。第一次,是借钱半年后,
他小心翼翼地刚起了个头:“爹,那钱……”李老棍立刻瞪圆了眼,声音拔高八度:“咋?
小明,怕爹赖你的账?我是你老丈人!我能坑你吗?这钱在爹这儿,就跟在你那儿一样!
爹还能跑了不成?” 噎得王小明面红耳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第二次提,是去年过年,
他硬着头皮,趁着李老棍喝了点酒心情似乎不错,又提了一句。李老棍立刻唉声叹气,
掰着粗壮的手指头给他算家里的难处,从化肥涨价算到猪崽生病,
从人情往来算到打算翻修屋顶,最后总结:“爹难啊!比你难!你再等等。”第三次,
就在上个月,王小明鼓足勇气,刚说了“镇上好像又有门面出租”,
李老棍就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浑浊的酒液溅了出来,脸色沉得像锅底。
秀兰在桌子底下,死死踩住了他的脚面,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他懂了,这账,
成了这个家里不能提的禁忌,一提,就是不懂事,不体谅,不孝顺。可小卖部没开成,
欠的债却是实打实的。当初为了显示诚意和自己的能力,他还找自己姑姑和表哥凑了五千块,
说好半年连本带利还清。如今债主隔三差五上门,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小明,
不是表哥催你,你姑身体不好,等着用钱抓药呢。”“那门面房的事儿黄了,
钱总不能也跟着没影儿了吧?”媳妇秀兰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原本还算丰润的脸颊渐渐瘦削了下去,昨天夜里,她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
像蚊子哼哼:“小明,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爹那钱,
怕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但王小明听懂了。那无声的埋怨,
比老丈人扯着嗓子的叫骂还让他难受,像一根细细的钢丝,勒在他的心脏上,越收越紧。
他猛地从墙根儿站起来,由于蹲得太久,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胸腔里一股邪火,
混杂着屈辱、不甘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噌蹭地往上冒,烧得他喉咙发干。凭什么?
凭什么他李老棍欠钱不还还能当大爷,整天吆五喝六?
凭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种地、偶尔去打零工,挣来的血汗钱填不了窟窿,还要受这份窝囊气?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猛地蹿出院门,
蹬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旧二八大杠自行车,
在已经陷入沉睡的村庄里漫无目的地瞎转。车轮子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
发出枯燥而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不知不觉,
车轮就把他带到了村东头老丈人家那片自留地边上。那几棵老杨树,
在昏黄的月光下黑黢黢地立着,枝桠张牙舞爪,像几个沉默而忠诚的巨人,
守护着李家的领地。其中最大最粗的一棵,得要两个成年男人才能合抱过来,
树干上布满深刻的裂纹,据说是李老棍的爷爷的爷爷种下的,
是李家的“风水树”、“传家宝”。王小明停下车,双腿发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伸手摸了摸那粗糙冰凉的树皮。一种莫名的、带着点亵渎意味的战栗感,从指尖传到心脏。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毒蘑菇,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带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把这树……卖了?他被自己这大胆又忤逆的想法吓得浑身一激灵,
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做贼似的猛地四下张望。田野里一片寂静,
只有秋虫不知疲倦的鸣叫。可那毒蘑菇一旦破土,就在他心里迅速扎根、蔓延,疯狂生长。
李老棍不止一次在饭桌上,带着炫耀的口气说过,
前两年就有城里的木材商人看上了这棵大树,出价到了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据说是三千,他都没舍得。“那是祖宗留下的,能动?那是咱李家的根!
给再多钱也不能卖!” 老棍说这话时,下巴扬得老高,
一副视金钱如粪土、坚守家族传统的傲然模样。“祖宗留下的……祖宗留下的就能抵债吗?
就能让我和秀兰过安生日子吗?” 王小明咬着后槽牙,低声嘟囔,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眼前又闪过债主那张不耐烦的脸,闪过秀兰通红的眼圈和日渐憔悴的面容。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混杂着愤怒与绝望的狠劲,猛地涌了上来,
瞬间冲垮了那点可怜的道德感和对老丈人的畏惧。干了!就干这一票!等卖了钱,还了债,
剩下的……剩下的再说!他找到邻村专门倒腾木材的二狗子。二狗子一听是李老棍的树,
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棍叔那脾气?知道了不得把我家锅砸了?”王小明好说歹说,
又把价格压低了三分之一,最后几乎是哀求:“狗哥,帮帮忙,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钱,
我对半分你!”二狗子眯着小眼睛打量他半天,才吐了口:“行,不过丑话说前头,
出了事你扛着,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交易定在三天后的后半夜。那三天,
王小明过得魂不守舍,吃饭筷子拿反,睡觉尽做噩梦。秀兰问他是不是病了,他支支吾吾,
说是夜里着凉了。行动那晚,月亮被乌云遮了个严实。王小明和二狗子,
还有二狗子叫来的一个闷葫芦帮手,三个人影鬼魅般溜到地头。
油锯响起的声音在王小明听来,简直比打雷还响。他浑身冷汗直冒,不停地四处张望,
总觉得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那棵老杨树在油锯的嘶鸣中剧烈颤抖,
然后发出一声不甘的呻吟,“嘎吱”一声,朝着空地的方向倒了下去,大地都跟着微微一震。
王小明的心也随着那声巨响,提到了嗓子眼。第二天,村里就炸了锅。
李老棍发现他的“风水树”没了,当场就在地头跳着脚骂开了,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赌咒发誓要抓住那个断子绝孙的贼,扒了他的皮。王小明混在围观的人群里,腿肚子直转筋,
强装镇定地附和着:“是啊,谁这么缺德!”李老棍骂得脸红脖子粗,目光扫过人群,
在王小明脸上停留了一瞬。王小明赶紧低下头,感觉那目光像刀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