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买命 白玖歌的剑十文钱
己是戌时三刻,临街的店铺大多熄了灯,只有镇东头的“往生棺材铺”还亮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被风雨揉碎,在积水中晃出一圈圈暧昧不明的光晕。
铺子门口,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的少女正蹲在地上,用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一下下蹭着手里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铁剑比她的手臂还长,剑刃豁了好几道口子,握柄处缠着的旧布也松脱了,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
少女叫白玖歌,今年十六岁,是镇上武馆馆主捡回来的孤儿。
武馆教的是庄稼把式,对付山精野怪却不够看。
半个月前,邻镇的猎户在深山里撞见了“邪祟”,回来就发了疯,嘴里胡言乱语,说看见个穿白衣服的女人,飘在林子里,脸白得像纸。
自那以后,青越镇就不太平了,先是家畜接二连三失踪,后来连镇西头的王屠户也在雨夜出门后没了踪迹,只在他家门槛上留了半截染血的手指。
镇上的老人说,是山里的“雪发女”出来索命了,得找个八字硬的,拿东西“镇”住才行。
白玖歌不信这些。
她摩挲着铁剑,指尖能感受到金属冰冷的纹路。
她需要钱,武馆的老馆主得了咳血症,城里的大夫说要吃百年人参才能续命,那东西,得十两银子。
可她把武馆能当的都当了,也只凑出五两。
“吱呀——”棺材铺的门开了条缝,一股混合着木材和淡淡腐味的气息飘出来。
一个穿着玄色长衫的青年站在门后,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过于清亮的眼睛,像寒潭里的冰。
他手里提着盏灯笼,橘色的光映在他腰间悬着的那柄乌木骨伞上,伞骨像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做的,在灯下泛着幽幽的光。
“还没走?”
青年的声音很淡,像雨打在芭蕉叶上,没什么起伏。
白玖歌抬起头,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滴进眼里,涩得她眨了眨:“老板,你这棺材……十文钱卖吗?”
青年沉默了一下,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可笑:“我这‘往生棺’,最差的也得一贯钱。”
“可我只有十文。”
白玖歌把手里攥得发热的几枚铜钱摊开,最上面那枚是新铸的,闪着劣质铜材的光,“我知道少,但我真的急用钱。”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可以给你当伙计,或者……”她指了指自己的铁剑,“用这个抵。”
青年的目光落在她的铁剑上,那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件……早该进棺材的破烂。
他没接铜钱,也没接剑,只是问:“你要棺材做什么?
给自己预备着?”
“不是。”
白玖歌把铜钱又攥紧了些,指节泛白,“给我师父。
他快不行了,我想给他……买个安稳。”
雨更大了,风吹得油灯晃晃悠悠,几乎要灭。
青年看着她,忽然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
外面雨大,淋坏了,更没人买你的剑了。”
白玖歌愣了愣,抱着铁剑,跟着他走进了棺材铺。
铺子里很暗,空气中的腐味更浓了。
两侧排满了黑沉沉的棺木,像一群沉默的巨兽。
青年把灯笼挂在屋中横梁上,光线勉强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他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后坐下,桌子上摆着笔墨和一本厚厚的册子。
“我叫谢无咎。”
他拿起笔,在册子上写了什么,头也没抬,“你叫什么?”
“白玖歌。”
“白玖歌……”谢无咎重复了一遍,笔尖顿了顿,“想买棺,十文钱。
还要拿这柄废铁抵。”
他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这镇上最近在传什么吗?”
“知道,雪发女。”
白玖歌挺首脊背,“可那是迷信。”
谢无咎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迷信?
王屠户的手指,你去看过吗?”
白玖歌一窒。
她没敢去看。
“那不是普通的邪祟。”
谢无咎的声音沉了下去,“是‘阴魂’,怨气凝实,能摄人魂魄。
寻常的棺材镇不住,只会引祸上门。”
他合上册子,推到一边,“但我这里,有一口‘养魂棺’,能暂时护住将死之人的残魂,或许……能让你师父多撑些时日,等你凑够买人参的钱。”
白玖歌眼睛亮了:“真的?
多少钱?”
“不要钱。”
谢无咎看着她,眼神幽深,“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替我‘买’一条命。”
谢无咎站起身,走到墙边,拂开一块黑布,露出后面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木。
棺木上没有任何纹饰,却散发着一股比周围所有棺木都要浓郁的寒意。
“今晚子时,去镇东的乱葬岗,把这个放在‘雪发女’常出现的那棵老槐树下。”
他递给她一个用黑布包着的东西,触手冰凉,“然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首接回来。”
白玖歌接过布包,沉甸甸的,心里有些发毛:“这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谢无咎的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十文钱,买你师父的命,也买你去‘买’一条命。
你,敢不敢?”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抓挠。
白玖歌看着谢无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摸了摸怀里冰冷的铁剑。
十两银子,师父的命,还有这未知的恐惧……她深吸一口气,雨水的腥气混着棺木的腐味涌入鼻腔,让她脑子清明了几分。
“我敢。”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但我有个条件。”
谢无咎挑了挑眉:“你说。”
“这柄剑,你得帮我修好。”
白玖歌把那柄豁了口的铁剑放在桌上,“我知道它是废铁,但它跟了我三年,我要用它,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谢无咎看着那柄铁剑,又看了看白玖歌倔强的脸,沉默了很久。
久到白玖歌以为他要拒绝时,他才缓缓点头:“好。
子时之前回来,我帮你修。”
他的手指拂过剑刃的豁口,指尖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银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渗入了铁剑内部。
白玖歌没看清,只觉得那瞬间,铁剑好像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现在,”谢无咎收起手,重新坐回桌后,“去准备吧。
子时,别迟到。”
白玖歌抱着布包,攥紧了怀里的铁剑,转身走进了茫茫雨夜。
她没看见,在她离开后,谢无咎拿起那本厚厚的册子,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字——白玖歌。
在名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用墨笔写的,字迹潦草,却透着股诡异的气息:“命薄如纸,剑骨天成,可买,可用,可……养。”
雨幕中,白玖歌的身影很快消失。
棺材铺里,那盏油灯的火苗突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将谢无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无声的叹息,融入了满屋沉默的棺木之中。
而那口被黑布遮住的养魂棺,不知何时,棺盖边缘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