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是160的天才,而我,是105的普通人。
从那天起,妈妈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此后,林星学钢琴,我就要在一旁端茶送水;林星的画拿奖,我就要跪在地上给她擦拭颜料;甚至林星体弱生病,妈妈就抓着我的胳膊,让医生从我身上抽血,她说:“你们是双胞胎,你的血最干净,配得上她。”
我成了妹妹的影子,成了她的专属血袋和后勤。
直到七岁那年,妈妈带着林星出国参加国际比赛,从此音讯全无。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可她似乎忘了,她为天才女儿奔赴星辰大海时,她那个平庸的女儿才七岁。
是个只会在深夜抱着膝盖,一遍遍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哭喊着叫妈妈的小孩。
1我是在给客户做最后收纳方案的时候,接到我妈电话的。
她说她病了,需要我。
电话那头的女人嗓音嘶哑又陌生,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急切,可我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抱歉,我现在很忙,预约已经排到下个月了。”
“这样吧,你就忍忍,等我半年后有空了再说。”
挂断电话后,助理小声问我:“林姐,刚刚那是......你妈妈?”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将设计图纸卷好:“不是,一个打错的推销电话而已。”
助理有些迟疑,“可那声音听着很着急,万一......”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几年,我妈找的每一个说客都是那句话,“她是你妈妈,她好歹生了你。”
“你们是双胞胎姐妹,血浓于水,没什么恩怨是放不下的”。
血浓于水。
这个可笑的想法也是我小时候拥有的。
我以为我和林星,作为双胞胎,会是彼此最紧密的依靠,会牵着手一起长大。
直到五岁那年,我妈带着我们去做了一个智商测试。
林星的测试结果是天才,而我的,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那天回家,妈妈第一次没有让我们一起弹钢琴。
她把我一个人叫进书房,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你爸走时候对你们抱有期望。
我不会辜负你爸。”
“林诺,你妹妹是个天才,是未来的大艺术家,是咱们家唯一的光。”
我懵懂地点点头,为妹妹感到骄傲:“嗯!妹妹最棒了!”妈妈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动容,她的话锋一转:“所以,从今天起,你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成为你妹妹最坚固的盾牌,最忠诚的影子。”
“她需要什么,你就得给什么。
她的一切,都必须排在你的前面。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更耀眼。
她会带着你爸爸的遗愿走下去。”
我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她,我听不懂那些话里所有的含义,但我看懂了她眼里的光。
那束光明亮又炽热,却只照在林星一个人身上。
而我,站在光芒之外的阴影里。
我下意识地想去拉她的手,小声说:“妈妈,那我呢?”妈妈却拂开了我的手,指尖的冰凉让我打了个哆嗦。
“你?”“你只要记住,别拖你妹妹的后腿就行了。”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的新衣服永远是林星穿旧的,我的玩具永远是林星玩腻的。
家里请了最顶尖的艺术老师教林星画画、弹琴,而我被要求待在房间里,不许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到天才的创作。
林星身体不好,有轻微的贫血和过敏性哮喘。
于是,我的食谱被严格控制,只许吃那些养血补气的食物,无论我多讨厌那些药膳的味道。
我不敢问为什么,也不敢问妈妈为什么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在看一件物品。
我只是安静地扮演着影子的角色。
直到有一天,林星为了参加一个国际绘画大赛,没日没夜地赶稿,终于病倒了,高烧不退。
医生说她贫血严重,需要输血。
妈妈毫不犹豫地把我推了出去。
冰冷的针头扎进我纤细的胳膊时,我疼得眼泪直流。
我捂着胳膊跑出去找妈妈,想让她抱抱我。
妈妈正好从林星的病房里出来,看见我,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诺诺,医生说你的血很好,你妹妹输完血就好多了。”
她语气轻快,完全没看到我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
2从那次之后,我成了林星的专属血袋。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被带去医院抽血,为她备用。
妈妈总说:“你的血能救妹妹的命,是你的荣幸。”
我下意识地抗拒,却不敢说出口。
我怕医院,怕消毒水味,怕针头。
但在妈妈眼里,这只是我的自私和不懂事。
有一次,林星因为花粉过敏,哮喘发作,晚上做噩梦。
妈妈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推进林星黑漆漆的房间。
“你妹妹害怕,你去陪她睡,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
林星的房间里有我闻不了的香薰和颜料的味道,头晕恶心。
我捂着鼻子,小声说:“妈妈,我闻着难受......”妈妈却啪地一下关上了门,声音从门外传来:“忍着!你妹妹比什么都重要!”我握着她汗湿的手坐了一夜。
她在噩梦里抽搐,我在刺鼻的香气里头痛欲裂。
第二天早上,我因为严重不适,在餐桌上吐了出来。
妈妈看都没看我,皱眉把我的碗推开:“怎么这么娇气?赶紧收拾干净,别影响你妹妹吃饭的心情!”她转头,柔声细语地给林星剥鸡蛋,仿佛林星是稀世珍宝。
而我,只是碍眼的脏东西。
我拼命地忍着,自虐一样把所有的委屈和恶心都咽回肚子里。
因为只有这样,妈妈才不会用那种厌烦的眼神看着我。
后来,我因为连续抽血,在学校楼梯上晕倒。
被老师送回家,妈妈的脚步停在我面前,声音里是计划被打乱的恼怒:“怎么回事?怎么又病了?”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
我鼻子一酸,刚要示弱,就听见她嘟囔:“真是麻烦,又要耽误事了。”
“你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一点都不知道为你妹妹着想。”
我睁开眼,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嫌弃。
医生说我是重度营养不良加贫血,需要好好休养。
医院里,妈妈一直在打电话聊林星画展的事。
挂断电话,她看向我,眼里没有担忧,只有冷酷的审视。
她深吸一口气:“林诺,你病得真不是时候。”
“你妹妹下个月要去巴黎,那是她走向世界的关键一步。
因为你,我所有安排都要重来。”
我张了张嘴,小声地说:“对不起,妈妈......”可妈妈的表情依旧那样冷漠。
“林诺。”
“我这几天想清楚了,你妹妹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停顿了一下,飘忽的眼神坚定地落在我身上。
“林星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为了她,任何牺牲都值得。”
我怔怔地看着她,身体的虚弱诡异地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和恐惧。
她没看到我的恐惧,自顾自说:“林诺,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会长大的,也会懂事的,对不对?”她没有等我回答,也或许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她不需要我回答。
她替我掖了掖被角,然后拿起包起身。
“你妹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先回去了。
出院手续你自己办。”
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病房里彻底静下来。
只剩下我哑着声音不停叫着的妈妈两个字。
我听不懂她说的艺术品。
也不知道她说的牺牲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隐约感觉到,我的妈妈,好像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她的女儿。
3我自己办了出院,攥着缴费单回了家。
在医院的时候,我一夜没睡。
一夜未眠的恐惧,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化为一丝窃喜。
这个家,还能回。
可下一秒,我看见了客厅里两个巨大的行李箱。
妈妈正把林星的画具和药塞进去,动作是近乎雀跃的急躁。
她的眉眼,是我从未见过的、对未来的憧憬。
“妈妈?”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回来了?”她头也没抬,“林星去巴黎的项目提前,我们马上飞。”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妈妈,那我呢?”妈妈停下动作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扫过我苍白冒虚汗的脸,却没有丝毫停留。
“家里的菜足够你吃几天,钱在桌上。
你这么大孩子了,自己照顾自己。”
几天?恐慌瞬间淹没了我。
我抓住她的衣袖,眼泪决堤:“妈妈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我的哭求尖锐刺耳。
她皱眉,用力甩开我的手。
我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说了是去为林星的未来铺路!你能不能懂点事?别整天像个拖油瓶一样缠着我!我已经够累了!”“从来没有人帮过我,我只是想让林星的人生完美无瑕,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体谅一下呢?”行李箱的拉链被刺啦一声拉上。
林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连衣裙,脸上是去往艺术之都的兴奋和期待。
她看见我坐在地上,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但很快被担忧取代,“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那一瞬间,我分不清她的关心是真是假。
妈妈一把拎起行李箱,催促道:“星星,走了,别耽误时间,要赶不上飞机了。”
她们说笑着转身,妈妈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不是担忧,而是一种警告:“好好在家待着,养好身体,别让我从国外打电话回来,还要处理你的烂摊子。”
防盗门在我面前哐当一声关上。
几秒死寂后。
咔嚓。
是钥匙从外面反锁的声音。
她怕我死在外面,给她添麻烦。
那一晚,我过了最恐惧的一晚。
我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但是灯火通明的家比一片漆黑来得更可怕。
每一件家具,每一幅林星的画,都像是一只瞪大的眼睛,冷漠地看着我。
我终于嚎啕大哭,却无人回应。
妈妈和林星在国外的日子,是我出生以来最漫长、最黑暗的日子。
是依靠冰箱里快要过期的食物和自来水维持基本生存的日子。
是恐惧深入骨髓,让我无数次在梦中惊醒,确认那扇门是否依然从外面被锁死的日子。
也是我小小的脑袋,终于弄明白妈妈说的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是什么意思的日子。
自那以后,家成了我一个人的囚笼。
而她们,成了电话那头遥远的声音。
她们的电话,永远只为一件事而来,林星又需要办画展了,林星又需要新的灵感了。
起初,我还会哭,会在电话里徒劳地哀求她回来。
但她的回应永远是那样冷静又无情。
“妈妈在忙。”
“你要懂事。”
“别给我添麻烦。”
“我让邻居阿姨把钥匙拿上给你把门打开了。”
渐渐地,我不再哭了。
没人回应的眼泪最廉价。
再接到电话,我学会了平静地问:“这次要我做什么?生活费打多少?”她有时会不耐烦地转来几百块钱。
有时骂我只知道要钱。
但靠着这些钱,我学会了计算,学会了怎么活下去。
计算这些钱需要支撑多少天,计算每天最多能花多少,计算怎样能买到最便宜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哪怕就算这样,我至少能活下去。
可这种奇特的相处模式,在高二那年一个普通的傍晚,戛然而止。
那天,我拿着大学的自主招生简章,兴奋地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我想告诉她,我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我想学室内设计。
我想问她,我能不能也和林星一样,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可电话接通,我的心跳得比谁都快。
听筒里,却是一片死寂。
4电话挂断后,我以为是信号不好,又拨了过去。
可听筒里永远只有那个冰冷而礼貌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我打开微信,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手指发抖地发去一条消息。
前面跳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她把我拉黑了。
她切断了一切我能联系到她的方式,果断得像是要切除一颗无用的弃子。
巨大的恐慌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疯了一样在家里的抽屉里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钱。
可最后,只在厨房的橱柜顶上,找到了一个被遗忘的信封。
里面是薄薄一叠红色钞票。
我拿起来机械地数了一遍。
只有三千块。
三千块。
三千块,和她追逐的女儿的璀璨未来,一起放在这个冰冷的信封里。
轻飘飘的,却又重得足以把我整个人压垮。
我瘫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不甘心,用颤抖的手指在网上搜索新锐之星和林星的名字。
很快,一条图文并茂的新闻报道跳了出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报道里,聚光灯下的林星像个公主,自信而美丽。
而我妈站在她身后,穿着昂贵的套裙,妆容精致,笑得无比自豪。
报道的最后,是一段对妈妈的采访。
记者问:“赵女士,为了培养出林星这样优秀的天才画家,您一定付出了很多吧?”我妈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温柔而坚毅的微笑。
她说:“是的,为了我女儿的艺术梦想,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就在前几天,为了能让她在创作时获得更多的灵感,我刚为她买下了一本梵高手稿的复刻版画册。”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报道下方的一行小字。
“据悉,该画册在巴黎苏富比拍卖行以三十万欧元,折合人民币近三百万的价格成交。”
三百万。
三千块。
那一刻,我突然荒谬地笑了出来。
给自己一个女儿留三千块生活费,却给另一个女儿花三百万买一本所谓的灵感。
原来我的生存,在她们的梦想面前,真的就只值千分之一。
所有的酸楚、委屈、愤怒和绝望,轰然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
但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眼泪是冰的,一滴一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我妈那张志得意满的笑脸。
我开始恨她。
5那之后,我开始了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三千块,在一个物价飞涨的城市里是杯水车薪。
我计算得比以前更苛刻。
早餐省略,午餐是两个最便宜的白馒头,晚上是一包方便面,偶尔奢侈地加一根火腿肠。
即便如此,钱还是一天天飞快地减少。
为了凑够学费和生活费,我开始学着打工。
经常被别人欺负,我是未成年童工。
被克扣被压榨是常态。
我去餐厅洗盘子,油污和洗洁精水把我的手泡得发白起皱。
我去发传单,在烈日和寒风里站上一整天,直到双腿麻木。
有一次,我发着高烧还在超市做促销员,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货架旁。
醒来时,我躺在超市仓库的简易床上。
超市的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的微胖阿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叹了口气:“孩子,身体是本钱,你这样拼命,图什么呢?”我没说话,只是接过那碗粥,大口大口地喝着。
咸涩的眼泪混着温热的米粥,被我一起囫囵吞下。
我吃得很快,很用力。
把所有的恨意和不甘,都就着这份陌生的温暖,狠狠地咽下去。
我在心里,对着自己,也对着那个遥远的背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后悔!”那位王阿姨后来成了我的雇主,她自己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家政公司。
她看我做事麻利,人也踏实,就让我跟着她学做家政和收纳。
“小晚,我看你是个有想法的孩子,”她一边教我如何分类整理,一边说,“女孩子,有点手艺傍身,到哪都饿不着。”
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予我母亲般温暖的人。
她会给我留饭,会在我生理期时给我煮红糖姜茶,会像看自家孩子一样,看着我一点点把凌乱的房间变得井井有条。
在那些被整理得焕然一新的空间里,我第一次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价值和乐趣。
那不是作为谁的影子,谁的血袋,谁的情绪垃圾桶的价值。
而是我,林诺,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的价值。
我考上了本地一所大学的成人教育学院,主修室内设计。
白天上课,晚上和周末就跟着王阿姨接活。
日子依旧艰难地滚动,但我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光。
我毕业后离开家乡,去了一线城市发展。
心里已经对妈妈和妹妹这两个名词没有任何概念了。
我只是当她们,很早就已经死了。
她们给我的伤害太深,王阿姨和那些陌生人给我的温暖太暖。
那些怨恨和不甘早就被忙碌的生活和对未来的期盼挤到了角落里。
如果不是她突然打通我的电话。
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回忆起这段湿漉漉的过去。
我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刻不停地在振。
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颇有一种我不接就一直打的意思。
助理瞥了一眼我的手机,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不接,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她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极其自然地把我的手机调成了静音。
“林姐,这些推销电话真烦,走,别理他们,我请你喝咖啡去,楼下新开了一家手冲特别棒!”说着,她推着我往外走。
我坐在咖啡馆里,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八卦和最近看的电视剧。
欢快的音乐和浓郁的咖啡香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我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戾气瞬间平复下来。
之后几天,那个号码没有再响起。
一切都风平浪静。
直到一周后,我接到一个高端别墅区的收纳项目。
就在我带着团队,推着工具车走进客户家别墅时。
我无意间抬了下头。
目光掠过正在花园里修剪草坪的家政工人。
然后,我的呼吸和目光,同时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