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巴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终于停在了青溪镇的入口。
萧晨书背着一个半旧的登山包，下了车，长长地呼出一口城市里的废气，
贪婪地吸了一口山里独有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这里是他的老家，
一个藏在大山深处，快要被世人遗忘的小地方。他这次回来，
一是为了拜祭三年前去世的父亲，顺道也看看爷爷奶奶的坟。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是他在大城市里卷不动了，工作丢了，爱情没了，三十岁的人，活得像个笑话。
他想回老宅躲几天，清静清静。通往老宅的路早就荒了，
半人高的野草几乎将窄窄的石板路完全吞没。萧晨书拨开挡路的枝丫，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半个多小时后，一栋饱经风霜的青瓦木屋总算出现在视野里。
这就是萧家的老宅，据说到他这辈，已经传了五代了。木门上的铜锁早已锈迹斑斑，
萧晨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钥匙捅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屋子里光线昏暗，到处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墙角结着蛛网。
萧晨书放下背包，也没急着收拾，先是熟门熟路地从厨房里翻出香烛纸钱，去了屋后的山坡。
三座孤零零的土坟并排立在那里，是他的爷爷、奶奶和父亲。萧晨书拔掉坟头的杂草，
摆上从镇上买来的烧酒和几样简单的祭品，点了香，烧了纸，
絮絮叨叨地跟地下的亲人说了会儿话。“爸，我回来了。公司裁员，把我给优化了，
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也跟人跑了。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啥，
就在老宅住几天，想明白了再走。”山风吹过，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他的低语。祭拜完，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萧晨书回到屋里，简单地扫出一块能下脚的地方，
从包里掏出两桶泡面。这老宅没水没电，晚饭也只能这么将就了。
他用带来的矿泉水和便携卡斯炉烧了水，泡好面，就着手机的手电筒光，
蹲在门槛上“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红烧牛肉面的霸道香气，
在寂静的老宅里显得格外突兀。“吸溜——”正当他挑起最后一筷子面，准备一口解决时，
一个清清冷冷的、带着点嫌弃味道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吵死了。
”萧晨书夹着面的手一僵，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这荒山野岭、百年老宅里，哪来的人？
还是个女的？他脖子僵硬得像上了锈的齿轮，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只见昏暗的堂屋正中，
不知何时，俏生生地立着一个姑娘。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民国袄裙，
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在手机那点微弱的光线里，
仿佛会发光。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只是此刻正微微蹙着，毫不掩饰地盯着他手里的泡面桶。
“你……你是谁？”萧晨书的声音都在发颤，手里的泡面差点掉在地上。
那姑娘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挑剔：“你这吃的是什么东西？
味道如此古怪，还弄出这么大动静，搅人清净。”萧晨书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举起手机，将光束对准了姑娘的脚。——没有影子。她的双脚，
就那么悬浮在离地几公分的地方。“鬼啊！！！”萧晨书一声怪叫，
手里的泡面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他也顾不上了，
连滚带爬地就想往门外冲。“站住！”那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晨书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身体瞬间僵住，想跑却迈不开腿。他欲哭无泪地回头，
看着那个“女鬼”一步步……哦不，是飘到他面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萧晨书，
嘴角撇了撇，自我介绍道：“我叫叶婧萱，是你曾祖母的贴身丫鬟。”萧晨书：“……啊？
”“我死的时候，二十一岁。”她补充道，“算算日子，到今年，应该有一百零三年了。
”萧晨书两眼一翻，很干脆地晕了过去。2萧晨书是被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给弄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手机掉在一旁，屏幕已经摔裂，
但手电筒功能还顽强地亮着。那束光正好照在堂屋的太师椅上。自称叶婧萱的女鬼，
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姿态优雅，仿佛那不是一张积满灰尘的破旧椅子，
而是什么金贵的宝座。见他醒了，叶婧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就是萧家的后人？
胆子这么小，真是丢你曾祖父的脸。”萧晨书挣扎着坐起来，后背全是冷汗。
他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不是做梦。
他颤抖着指着叶婧萱：“你……你真是鬼？”叶婧萱秀眉一挑，
似乎对他的大惊小怪很不满：“不然呢？你见过哪个大活人能穿墙的？”说着，她身形一晃，
上半身直接穿过了太师椅的靠背，然后又晃了回来，整个过程丝滑无比。
萧晨书倒吸一口凉气，彻底信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鬼，心里害怕，
但更多的是好奇。“你……你是我曾祖母的丫鬟？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姐，
也就是你的曾祖母，嫁给你曾祖父的时候，我作为陪嫁丫鬟跟了过来。后来我染了风寒，
没熬过去，就死在这屋里了。”叶婧萱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或许是执念太深，我的魂魄离不开这栋宅子，就一直待到了现在。
”一百多年……萧晨书心里一阵唏嘘。一个人，不，一个鬼，被困在一栋房子里一百多年，
该是何等的孤寂。他心里的恐惧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
“那……那你一直都一个人？”“嗯。”叶婧萱点了点头，
“你爷爷小时候我还能陪他说说话，但他看不见我。后来他长大搬走了，再后来是你父亲，
他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来去匆匆。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能看见我，
还能跟我说话的人。”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萧晨书的心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壮着胆子走到她面前。“那个……叶……叶小姐？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一个一百多岁的丫鬟。“叫我婧萱吧，小姐以前都这么叫我。”“哦，
婧萱。”萧晨书挠了挠头，“那啥，刚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晕的，
主要是……第一次见鬼，业务不太熟练。”叶婧萱被他这句不着调的话逗得嘴角微微上扬，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无妨。看你这身打扮，外面现在是什么年头了？
”“呃……公元2024年。”叶婧萱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
显然对这个纪年方式很陌生。萧晨书想了想，
换了个说法：“就是……民国都亡了一百多年了。”“亡了？”叶婧萱愣住了，
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也是，都这么久了，改朝换代也是常事。”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老宅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打破沉默的是萧晨书的肚子。“咕噜噜——”他老脸一红，
尴尬地解释道：“泡面……刚才洒了，还没吃饱。
”叶婧萱的目光落在他脚边那摊狼藉的泡面上，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那种古怪吃食，
不吃也罢。”她忽然飘到厨房门口，朝里面扬了扬下巴：“看你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
米缸里应该还有些陈米，灶台下有干柴，自己生火做点粥喝吧。瞧你这脸色，跟鬼似的。
”萧晨书哭笑不得，心想在你这个真鬼面前，谁敢说自己脸色像鬼啊。不过，他确实饿了。
在叶婧萱的“指点”下，他真的在米缸底层刨出小半袋没生虫的陈米，
又在灶台下找到了一些还能用的干柴。他笨手笨脚地生火、淘米、烧水，折腾了半天，
总算煮上了一锅白粥。期间，叶婧萱就飘在半空中，像个监工一样，
时不时地出言指点或者说嘲讽。“柴不是这么放的，火都让你堵住了！
”“淘米要用巧劲，你那是想把米捏碎吗？”“水放多了！你想喝米汤吗？
”萧晨书被她说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回嘴：“姑奶奶，我都一百年没烧过这种土灶了，
你就不能多点耐心吗？”叶婧萱一愣，随即反驳道：“我可没一百岁，我死的时候才二十一！
”萧晨书：“……”跟一个女鬼争论年龄问题，自己也是够无聊的。
热气腾腾的白粥终于出锅。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白粥，但在这寒冷的山夜里，却显得格外香甜。
萧晨书盛了一大碗，呼哧呼哧地喝着，感觉整个胃都暖了起来。叶婧萱就飘在一旁，
静静地看着他。“你不饿吗？”萧晨书忽然问。“鬼是不用吃饭的。”她答道，“不过，
可以闻闻味儿。你烧的香火，我能收到一些，感觉……很暖和。”萧晨书心里一动，
从包里翻出一包没开封的牛肉干，撕开放在桌上，又拿出几块巧克力。
“这个……也算祭品吧？你闻闻看，这个比香火味儿好闻。”叶婧萱好奇地飘了过去，
在牛肉干和巧克力上空嗅了嗅，好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味道比你那个面还怪。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却没有飘走，似乎对这些来自百年后的“新奇玩意儿”充满了兴趣。
看着她那副明明好奇得要死，却非要装作一脸嫌弃的傲娇模样，
萧晨书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好笑。这个鬼，好像……没那么可怕。
3原本只打算待几天的萧晨书，因为叶婧萱的存在，莫名其妙地在老宅里住了下来。
一人一鬼的同居生活，在最初的磨合后，渐渐步入了一种诡异又和谐的轨道。白天，
萧晨书负责打扫这栋尘封已久的老宅。他从镇上买来了各种清洁工具，
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得焕然一新。叶婧萱则充当“监工”，飘在空中，对他不是把抹布拧干了，
就是扫地扬尘太大等行为，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你这哪是擦桌子，是在给桌子和泥吧？
”“说了多少遍，从里往外扫！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萧晨书一开始还跟她理论几句，
后来发现根本说不过她，干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任由她念叨。反正她也只是动动嘴，
干活的还是自己。晚上，就是叶婧萱最活跃的时候。萧晨书买了个大功率的充电宝，
晚上能支撑着手机亮好几个小时。他就靠在床头，给叶婧萱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当叶婧萱得知如今的人们可以通过一个叫“手机”的小铁盒，与千里之外的人说话，
甚至看到对方的影像时，她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写满了震惊。“千里眼？顺风耳？
那不是神仙才有的法术吗？”“差不多吧，我们管这个叫科技。
”萧晨书点开一个短视频APP，屏幕里一个网红正在直播跳舞。叶婧萱好奇地凑过脑袋，
看着屏幕里穿着清凉、动作火辣的女孩，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快关掉！”她飘到三尺开外，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萧晨书哈哈大笑，
故意逗她：“这算什么，还有更好看的呢。”他划开下一个视频，是个古装剧的剪辑。
这下叶婧萱来了兴趣。她凑近了看，屏幕里正演到一位妃子和皇上在御花园里情意绵绵。
“假的。”叶婧萱看了一会儿，笃定地评价道。“啊？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我以前跟小姐进过宫，宫里的妃子走路、说话、行礼，都不是这样的。
还有她头上那根簪子，插反了，那是办丧事的时候才那么戴的。”她像个专业的历史顾问，
点评得头头是道。萧晨书目瞪口呆。这可真是请了个活的“史料”回家啊。从此，
陪叶婧萱看古装剧，并听她吐槽，成了萧晨书每晚的固定娱乐项目。“不对不对，
我们那时候的衣服没有这么多亮片，看着跟戏班子似的。”“这个皇帝也太闲了，
天天就知道谈情说爱。我记得那时候的皇上，每天批折子都要批到半夜呢。”“哎呀，
你曾祖母可比这个女主角厉害多了。她当年可是自己开了一家布行，
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还快！”听着叶婧萱讲那些百年前的旧事，萧晨书仿佛也穿越了时空，
看到了一个活色生香的时代，看到了自己的祖辈们真实而鲜活的人生。
为了让叶婧萱的“鬼生”不那么无聊，
萧晨书还专门去镇上给她买了纸扎的平板电脑、游戏机，甚至还有一个等身大的动漫手办。
他像模像样地在院子里烧掉，嘴里还念念有词：“叶婧萱女士查收最新款娱乐设备一批，
祝您鬼生愉快。”叶婧萱飘在一旁，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表情有些复杂。
“烧这些……真的有用吗？”“心诚则灵嘛。”萧晨书拍了拍手上的灰，“万一呢？
你在下面也能连上WiFi打游戏了呢？”“什么是歪……坏？”“一种……嗯，
类似法力的东西吧。”当晚，萧晨书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戳他的脸。他睁开眼，
就看到叶婧萱那张放大的、白得发光的脸。“那个叫‘平板’的东西，我好像收到了。
”她手里托着一个半透明的、和烧掉的纸扎平板一模一样的玩意儿，
屏幕上正播放着白天他们看的那部古装剧。萧晨书：“……”这世界，真是越来越魔幻了。
4日子一天天过去，萧晨书渐渐习惯了老宅的生活。山里的空气好，节奏慢，
还有一个虽然毒舌但并不讨厌的女鬼作伴，他那颗被城市掏空的心，似乎慢慢被填满了。
他开始试着做一些线上接单的零活，勉强能维持基本开销。大部分时间，
他都在修缮这栋老宅。换掉朽坏的房梁，给窗户重新糊上新纸，在院子里开辟出一小块菜地。
叶婧萱依旧是他的“总工程师”，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给予“高度关注”和“专业指导”。
这天，萧晨书正哼着歌给菜地浇水，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轰鸣着开到了老宅门口，
打破了山谷的宁静。车上下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萧晨书认得，
是他的远房堂叔，萧建国。另外两个则是穿着西装、一看就像生意人的陌生面孔。“哟，
晨书，真在这儿啊？”萧建国一见他，就扯着嗓门喊道，脸上堆着虚伪的笑。
萧晨书放下水瓢，眉头微皱：“堂叔，你怎么来了？”他跟这个堂叔家关系很淡，
平时基本不来往。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准没好事。“这不是听说你在这边嘛，来看看你。
”萧建国说着，眼睛却不停地往老宅和周围的山林瞟，“顺便给你介绍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