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欢城天气燥热。
林爸从蒙县依山村来到欢城汽车站,刚出站口,看到林正阳早已等在那里,眼睛顿时有些湿润,好几个月不见,竟然又长大了,既熟悉又陌生。
林正阳从上中学起就离开依山村,直到高中、大学,再到参加工作,到欢城彩印厂做销售,林爸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发现他有细微变化,二十多年来,这些变化一直慢慢打碎他的记忆。就像这一次,他说要和大学同学周韦月订婚。接到电话时,林爸兴奋之余意识到儿子的确该有自己的家了。
林正阳提着行李,来到停车场,将行李装上车,待林爸上车,林正阳发动汽车。
林爸说,“我不喜欢欢城人多车多,看着就烦,一会儿都不想在这儿多待。”
林正阳说,“几次想接你来你都不来。”
林爸说,“这里哪能跟咱们依山村舒服,等明天你们订完婚,我就直接回去,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
林正阳心里虽有不快,还是没说什么,于是随着车流,停停走走,半个多小时才载他回到位于花园小区的出租房。
订婚宴设在欢城国际,虽然场面不大,没有那么隆重,林正阳和周韦月商定就是亲戚朋友一起坐坐,两家人一起认识一下,方便以后联系,为结婚做准备,当然也是商定结婚细节的一个重要环节。所以虽然简单,但意义重大。
周韦月闺蜜罗梦一直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还有几个他们的同事围在桌前,帮忙端茶倒水。
林正阳陪着林爸早早地来到欢城国际,林爸知道作为男方家庭,而且是唯一参加订婚宴的男方家属,他又何尝不想林妈在场,可林正阳从小到大,都是他一个人拉扯。即使四处打听,不断寻访,也没有林妈消息。就这样一晃过去了大半辈子,眼看着林正阳成家,他内心的痛苦连儿子都无从得知。
正思忖间,只听罗梦叫了一句,“叔叔和阿姨来了。”
大家把目光转向门口,只见周爸、周妈在周韦月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旁边的周爸显得很老,头已秃顶,看上去气色还不错。林爸刚想上前去跟周爸握手,突然发现旁边喜笑颜开的周妈,顿时僵在那里,愣了大半天才说道:“怎么是你?”
周妈表现出极度惊讶:“是我,我是周韦月妈妈。你一定是林正阳爸爸吧。”
“是。”林爸边应声边说,“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现在认识了,我们是亲家。”周妈说。
林爸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打断她的话,对林正阳激动地说:“这就是我多年一直苦苦寻找没找到的你妈。”
说着,林爸紧紧握住周妈的手:“你知道,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周妈挣脱林爸的手,露出更加迷茫的表情,“你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认识。”
“多年前,你妈因为失忆离开了依山村,我一直在苦苦寻找,可一直没找到。真没想到她竟然是周韦月的母亲。”林爸苦笑着说,“失忆后,她就消失了。我到处打听,从沙河镇到蒙县,再到整个欢城,几乎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可一直没有任何线索。直到今天,想不到会在这里找到她。”
周母看着眼前的一家人,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她被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弄得不知所措,记忆也变得一片模糊。
订婚宴的意外犹如一道雷电,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林正阳陷入了沉默,他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同时又为父亲多年的寻找感到心痛。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随时可能坠落。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与自己深爱的女人竟然有着如此令人震惊的亲缘关系。
林正阳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竟和周韦月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他无法接受自己与心爱的女人竟然有着这样的血缘关系,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曾经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如今却发现一切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一时间,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沉默的尴尬,空气一下让人窒息,每个人仿佛都在瞬间停止了呼吸,都想试图打破沉寂,但谁也无法做到。
周韦月脑子里一片空白,眼中充满了泪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人,那些曾经甜蜜的时光瞬间变成了无尽的噩梦。
林爸不知怎么走出的欢城国际,当他惊醒的时候,只见林正阳搀扶着他走在大街上。一场订婚宴仿佛暮春的天气说变就变。他们走出欢城国际的时候,一声春雷不知从何处炸开。天顿时阴暗下来,雨零零星星地飘落而下,砸在地上,砸在他们身上,更砸在林正阳的心里。
林正阳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和周韦月一直以为来自不同的世界,如今却发现他们有着血脉之亲,这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爸,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该怎么办?”林正阳艰难地问道,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开心结的答案。雨水淋湿了他,也淋湿了林爸。
他们一直在雨中穿行。林爸一直沉默不语,眼前的女人就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到来,又悄无声息离去。可转眼已过三十年,她再一次出现,依然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面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也想知道答案,他也想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从酒店到林正阳的出租房不足两公里,林爸却像走过一生。林爸想让全部的雨都浇在他身上,把他淋透,林正阳几次叫停出租车,他都不上车。就这样,他们相互搀扶着在雨中。
事实上,不止林正阳和他父亲,连同周韦月和她的家人,还有在场的同事、朋友,都在订婚宴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瞬间的变化中,随着暮春的最后一场雨的降临,被浇得冰冷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