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家的晚餐,是不开灯的。百来平的餐厅,只点一支蜡。烛火是黄的,跳一下,
就把人的影子在墙上扯长了,再跳一下,又缩回来。长条黑檀木桌,尽头坐着陈跛。
他是这个家的头。他左手边放着一根拐杖,拐杖头是个纯金的狼头,狼眼睛是红宝石。
他没动筷子,谁也不敢动。“老三死了。”陈跛说。声音不响,像铁锈在刮。
桌上的人没反应。大姐陈妖坐在陈跛右手边。她指甲是新做的,血红色,正拿着个小锉刀,
一下一下,慢慢磨。烛光照着她的脸,一半亮,一半暗。二哥陈疯坐在陈妖对面。
他戴着个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个魔方,手指头动得飞快,咔,咔,咔。
魔方的颜色在他手里乱成一团。小弟陈雷坐在陈疯旁边。他块头大,
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他低着头,拿一把小刀,在桌子上刻东西,刻的是个骷髅头。
我叫陈骨,我坐在最远的地方,离烛火最远,影子也最淡。我是陈家的老四。
他们都说我是捡来的。我说:“爹,三叔怎么死的?”没人理我。陈跛浑浊的眼睛扫了一圈。
“李家干的。”他说,“抢码头,三儿带人去的,人没了,码头也没了。
”陈雷手里的刀停了。他抬起头,眼睛里是红的。“爹,我去宰了姓李的全家。
”陈跛没看他。他看着大姐陈妖。“妖儿,你怎么看?”陈妖把锉刀放下,
轻轻吹了吹指甲上的灰。她笑了,烛光在她嘴唇上跳了一下。“李家那个老头子,
最疼他那个小孙女。叫……李酥。今年刚满十八,身子干净得像张白纸。”她说话的时候,
眼睛是看着我的。二哥陈疯的魔方停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了一下光。“李酥。
数据分析,李家百分之九十三的安保力量,都绕着她转。她是个活体金库,
也是个移动的靶子。绑她,成功率百分之七点二。风险极高。”陈雷一拍桌子。
桌上的蜡烛跳得厉害。“怕个球!直接冲进去,神挡杀神!”陈跛终于有了点动作。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嚼。嚼完了,他才说:“妖儿去,疯子做后援,
雷子带人清路。”三个人都点了头。“老四,”陈跛的眼睛,第一次正眼看我,“你跟着去。
”我愣了。陈妖又笑了,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声音,一下,
一下,敲在心上。她弯下腰,红指甲轻轻划过我的脸。一股香气钻进鼻子。“小骨头长大了,
也该见见血了。”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别怕,姐姐会教你的。”她的手指凉。
陈跛说:“李家那个丫头,不好弄。绑回来,要让她听话。老四,这是你的活。”我看着他,
没说话。“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陈跛把筷子放下,“吃饭。”一顿饭,没人再说话。
只有餐具碰到盘子的声音,还有陈雷大口吃饭的声音。我没什么胃口。我知道,我的活,
不是让她听话那么简单。陈家的人,做事不做绝,就不叫陈家。2行动是三天后。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子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的。我坐在车里,手里被塞了一把枪。
枪是冷的,很重。二哥陈疯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监控已覆盖。
东南角有三个保安,西北角两个。李酥在三楼画室,还有十分钟下课。雷子,你的人准备好。
”“收到。”陈雷的声音很闷。我旁边坐着大姐陈妖。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衣,
头发盘起来了。雨刮器刮一下,外面的霓虹灯就从她脸上扫过去一次,亮的,暗的,亮的,
暗的。她好像知道我在看她。“怕了?”她问,眼睛还是看着窗外。“没有。”我说。
她嗤笑一声。“小骨头,你知道一会儿进去,要做什么吗?”“爹说了,让她听话。
”“听话?”陈妖转过头来,车里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很亮。
她凑过来,嘴唇几乎要碰到我的耳朵。热气吹得我耳朵痒。“听话的意思是,让她哭,
让她叫,让她跪下来求你。让她觉得,死了都比现在好受。然后,你再给她一点点甜头。
懂吗?这叫驯兽。”我没说话。我把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目标出现。”耳机里,
陈疯的声音很冷静,“倒计时,十,九……”陈妖坐直了身子。她从腿上一个皮套里,
拔出一把很薄的刀。刀刃在昏暗的光里,像一泓秋水。“……三,二,一!行动!
”车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陈雷带着人,像一群野兽,冲进了雨里。很快,
就听到了几声压得很低的闷哼。陈妖对我扬了扬下巴。“走吧,小骨头。去看戏。
”我们下了车。雨水一下子就把我淋透了。大楼里的警报没响。二哥的本事,
就是让所有电子设备都变成瞎子和聋子。三楼画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
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背对着我们,站在画架前。她好像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陈雷他们堵在门口,没进去。陈妖用刀柄捅了捅我。“你的活,开始了。”我走了进去。
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那个叫李酥的姑娘,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很大,很干净,
像山里的一汪泉水。她看到我,没有尖叫,只是有点好奇。“你是谁?”她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脑子里都是大姐刚才说的话。让她哭,让她叫,让她跪下来求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做不到。我把手里的枪,藏到了身后。“我……”我说,“我来带你走。
”她看着我身后的陈雷他们,脸色白了。她没跑,也没叫。她只是看着我,眼睛里的光,
一点一点暗下去。“我跟你走。”她说。3地下室很潮,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一盏光秃秃的灯泡挂在头顶,发出昏黄的光。李酥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绳子是陈雷捆的,
很结实。她很安静,从头到尾都没闹过。就是脸色白得像纸。大姐陈妖靠在门框上,
抱着胳膊看我。“小骨头,你不行啊。”她说,“太温柔了。你看她,一点都不怕你。
”我没理她。我倒了一杯水,走到李酥面前。她的嘴唇有点干。我把杯子递到她嘴边。
她看了我一眼,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一道。我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给她擦了。陈妖在后面“啧”了一声。“你这是绑票,还是请客?”她走过来,
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杯子碎了。李酥的肩膀抖了一下。
“陈骨,”陈妖的声音冷下来了,“爹让你来,是让你办事的。不是让你来发善心的。
”她走到李酥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小丫头,长得真不错。
”陈妖用她血红的指甲,在李酥脸上划了一下,“你说,我把你的脸划花,
你爷爷会不会心疼?”李酥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恐惧。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抖。“姐,
”我开口了,“别这样。”陈妖回头看我,笑了。“哟,还知道护着了?”她松开李酥,
走到我面前。她比我高一点,穿着高跟鞋,要微微低着头看我。“你叫我什么?”“大姐。
”“不对。”她伸出食指,点了点我的嘴唇,“叫姐姐。”她的手指很凉,
带着和她身上一样的香气。“姐姐。”我喊。她满意地笑了。“这才乖。”她拍了拍我的脸,
“小骨头,姐姐教你。对付这种小姑娘,你不能对她好。你越对她好,她越不怕你。
你要让她怕你,怕到骨子里。然后,你再给她一点点温暖,她就会像狗一样,黏着你,
听你的话。”她说完,看了一眼李酥。“今天先这样。明天,你要是还这么没用,
姐姐就亲自来教教你,也教教她。”她扭着腰,走了。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越走越远。
地下室里,只剩下我和李酥。还有一地碎玻璃。我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对不起。
”我说。李酥看着我,没说话。灯光照着她,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坐在那,
像一尊不会说话的娃娃。我捡完了碎片,站起来。“你饿不饿?”我问。她摇了摇头。
“要不要上厕所?”她还是摇头。我没办法了。我搬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我们就这么互相看着。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很小,很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想了想。“没得选。”我说。4第二天,我给她带了饭。是厨房张妈做的排骨汤。
我一口一口地喂她。她吃得很慢。吃完饭,我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子。“你去洗把脸吧。
”我说。地下室里头,有个很小的卫生间。她看了我一眼,站起来,走了进去。
我没有跟进去。我坐在椅子上,听着里面的水声。过了好一会儿,她出来了。
脸上有了点血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她走到我面前,站着。“谢谢你。”她说。
“不用。”她犹豫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陈骨。骨头的骨。”“我叫李酥。
酥心的酥。”我们又没话说了。气氛有点尴尬。我想起昨天大姐说的话,心里有点烦。
我站起来,走到墙角,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床被子。“晚上冷,你盖着。”我把被子递给她。
她接过去,抱在怀里。“你……不走吗?”她问。“爹让我看着你。”她“哦”了一声,
抱着被子,回到椅子上坐下。我重新搬了张椅子,离她远了点,坐下。我们谁也不看谁。
地下室里很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很轻的哭声。我回头看。李酥抱着被子,
把脸埋在里面,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哭得很压抑,不敢发出声音。我心里堵得慌。我站起来,
走到她身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站着。“别哭了。”我说。我的声音很干。
她哭得更厉害了。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是绑架她的人。我有什么资格安慰她?我把手收了回来。“你想家了?”我问。她点点头,
还是不抬头。“你爷爷……会来救你的。”我说。这句话我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假。
陈家要的东西,李家不给,她是回不去的。她忽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我。
“你会放我走吗?”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点点希望的光。我没办法回答。
我只能沉默。她眼睛里的光,又灭了。她低下头,继续小声地哭。那一晚上,我没睡。
我就坐在她不远处,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5大姐陈妖又来了。
她来的时候,我正准备给李酥解开脚上的绳子,让她活动一下。她就那么靠在门框上,
也不说话,就看着我。我手上的动作停了。“继续啊。”她笑了,走进来,“怎么不解了?
怕姐姐吃了你?”她今天穿了条红色的裙子,很短。裙摆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她走到李酥面前,蹲下身。“小妹妹,昨晚睡得好吗?”李酥往后缩了缩。陈妖伸手,
摸了摸她的脸。“别怕啊。你看,我家小骨头把你照顾得多好。脸都红润了。”她站起来,
回头看我。“陈骨,你过来。”我走了过去。她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李酥的脸上。
“摸摸。”她说,“感觉到了吗?她的皮肤多滑,多嫩。像豆腐一样。
”我的手像被火烫了一下。李酥的脸很烫。她在发抖。我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陈妖笑得更大声了。“看你那点出息。”她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口,
“这么好的东西放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凑到我耳边。“要不要姐姐教你?
”她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进我耳朵里,“女人的身体,是世界上最美的乐器。
你要学会怎么弹奏。从脖子开始,到锁骨,然后是……”“别说了!”我打断她。
我的声音有点大。陈妖愣了一下。她看着我,眼睛眯了起来。“你敢吼我?”地下室的空气,
一下子冷了下来。我看着她,没退缩。“大姐,”我说,“她只是个小姑娘。我们要做的事,
是逼李家就范。不是折磨她。”陈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动手了。她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只是个小姑娘’。”她拍了拍手,“陈骨,你长本事了。敢跟姐姐讲道理了。
”她转身,走到李酥面前。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既然你这么怜香惜玉,
”她把匕首塞到我手里,“那你来。在她腿上,划一道口子。不用太深,见血就行。
然后拍张照片,给你亲爱的李爷爷送过去。”我握着匕首,手心全是汗。“不敢?
”陈妖挑了挑眉,“你要是不敢,姐姐就亲自动手。不过姐姐手重,
可能就不是一道口子那么简单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挑衅。我看着手里的匕首,
又看了看缩在椅子上的李酥。她的眼睛里全是绝望。我闭上眼睛。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来。”6我最终没有划下去。匕首举起来的时候,二哥陈疯进来了。“爹叫你们过去。
”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手里转着个新的魔方。陈妖看了我一眼,收起了笑容。
“算你运气好。”她对李酥说,然后转身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匕首从手里掉下来,
当啷一声。陈疯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又看了一眼我和李酥。他什么也没说,推了推眼镜,
也走了。我把李酥脚上的绳子解开。“你还好吗?”她摇摇头,脸色比刚才还白。
我把她扶到角落的床垫上躺下。“你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她拉住我的衣角。“别去。
”她的声音在抖。“我必须去。”我拉开她的手,走了出去。到了书房,家里人都在。
陈跛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个核桃。“李家来消息了。”他说。陈雷很兴奋。
“他们服软了?”“没有。”陈跛看了他一眼,“他们说,要我们放人。不然,就开战。
”书房里一片安静。陈妖冷笑一声,“开战?就凭他们?李老头是老糊涂了吧。
”陈疯开口了,声音没有起伏。“不。李家的资金流向最近有异动。他们从海外雇了一批人。
根据模型推算,战斗力在我们之上。”陈雷不服气,“一帮雇佣兵,能有多厉害?
”“他们用的是最新式的装备。而且,不怕死。”陈疯说,“我们的胜算,不到三成。
”所有人都沉默了。陈跛把核桃放下。“老四,”他看着我,“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还好。”我说。“你跟她,聊得怎么样?”我想了-想,“她很怕。”陈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