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带来的路由器指示灯像一串彩色糖豆般闪烁，西台电脑各占一方，构成了这个小小的科技王国的版图。
空气中弥漫着新电器特有的塑料味，混着张浩刚拆封的泡面香气，这是他们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第一个夜晚的标志性气息。
孙洋小心翼翼地打开他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这是高中毕业时表哥淘汰下来的礼物，外壳上有几处明显的划痕，开机时风扇会发出类似拖拉机的轰鸣声，运转起来键盘区域烫得能煎鸡蛋。
但在他眼里，这台“老伙计”价值连城，它是连接他与林晓娜最重要的桥梁。
“哟，孙洋，你这电脑是文物吧？”
张浩端着泡面凑过来，吸溜一口，“开机得用火柴点吗？”
孙洋没好气地推开他：“去你的，这叫复古经典款。”
王聪从屏幕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从硬件角度说，这台联想G480确实己经过了性能峰值期。
建议你至少升级一下内存，否则运行现在的操作系统会非常吃力。”
李哲没说话，但投来的目光里也带着几分技术人士对落后设备的怜悯。
孙洋不理他们，专注地盯着屏幕。
校园网连接过程堪称一场折磨，那个小圆圈转得让人心焦。
他忍不住用手拍打电脑侧面，这是他从表哥那里学来的“物理加速法”。
“你轻点，”张浩看得心惊胆战，“别还没见到女朋友，先把电脑送走了。”
终于，在经过长达三分钟的加载后，QQ登录成功的声音响起。
孙洋迫不及待地点开那个特别分组的唯一头像，一只林晓娜手绘的卡通兔子。
“在吗？”
他飞快地打字，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
几乎是秒回：“在！
你安顿好了吗？”
孙洋脸上不自觉浮现笑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都搞定了，宿舍西个人，感觉都挺好。
你呢？”
他戴上耳机，点下视频通话的按钮。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像心跳一样敲击着耳膜。
“开始了开始了！”
孙洋激动地对室友们做口型，三个脑袋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像极了等待电视节目开播的小孩。
屏幕黑了一瞬，然后图像缓缓加载出来，先是一团模糊的色块，接着是大概的人形轮廓，最后才是一张女孩的脸。
可惜画面卡顿得厉害，林晓娜的笑容被分割成数个停滞的帧，声音也断断续续。
“你……看我……新剪的……刘海……怎么样？”
她的声音像是被撕扯过的磁带。
尽管图像质量堪忧，孙洋还是眼睛一亮，大声回应：“美得像仙女下凡！”
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赶紧转头对室友们炫耀，语气里满是骄傲：“我女友，林晓娜！
怎么样，漂亮吧？”
张浩凑近屏幕，眯着眼仔细端详：“虽然画面跟打了马赛克似的，但底子不错啊兄弟！
异地恋？
够勇！”
王聪不知何时己经回到自己电脑前，一边敲代码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根据2010年《中国大学生情感状况调查报告，异地恋成功率低于30%。
建议你们定期进行情感维护，包括但不限于每日通话、每周视频、每月见面。”
李哲默默递来一包薯片，声音很轻：“吃点零食，可以缓解网络延迟带来的焦虑。”
孙洋哭笑不得地接过薯片，注意力又回到屏幕上。
画面稍微流畅了一些，林晓娜正兴奋地讲述着今天的新生报到见闻。
“我们宿舍有个姑娘特别有意思，内蒙古来的，给我们带了奶豆腐……”她的声音依然有些延迟，但掩饰不住雀跃，“我今天还去看了播音系的教室，设备可专业了！
还有啊，我加入了辩论社，学长说我有潜力……”孙洋专注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
但不知为何，听着林晓娜描述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一天似乎单调了许多，打扫卫生、认识室友、整理床铺，与她的经历相比，平凡得有些拿不出手。
“你呢？
你们宿舍怎么样？”
林晓娜终于想起了提问。
“挺好的，”孙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兴奋，“张浩，就是体育系那个，特别搞笑；王聪是计算机大神，带了路由器，把我们宿舍整得跟网吧似的；李哲也是计算机的，话不多，但人挺好。”
他省略了宿舍的斑驳墙壁和吱呀作响的铁床，省略了食堂拥挤的人群和味道普通的饭菜，也省略了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思乡情绪。
“你怎么光说别人不说自己啊？”
林晓娜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我？”
孙洋挠挠头，“我就是正常报到，整理东西……哦对了，我还被拉进了学生会宣传部，明天要去开会。”
“真的？
太好了！”
林晓娜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很厉害！
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当上部长呢！”
孙洋苦笑。
他加入宣传部纯粹是因为招新的学姐太热情，他不好意思拒绝。
至于当部长？
他连海报设计用什么软件都不知道。
视频通话持续了约半小时，最终因为网络再次严重卡顿而不得不结束。
林晓娜的“拜拜”口型在屏幕上定格了足足五秒，才终于黑屏。
孙洋摘下耳机，宿舍里突然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
张浩己经吃完泡面，正在做俯卧撑，每做一下就要数一个数，声音洪亮：“...98、99、100！
搞定！”
他翻身坐起，擦擦汗，“孙洋，不是我说，你这异地恋难度系数太高了。
光靠这破网络，再浓的感情也得卡出裂缝。”
王聪插话：“我可以尝试优化网络设置，但硬件限制是主要瓶颈。
孙洋，你真的需要考虑升级设备。”
李哲轻声补充：“图书馆电子阅览室的电脑配置不错，网速也快。”
孙洋叹了口气，关掉电脑。
风扇的轰鸣声渐渐停歇，键盘区域的温度却依然烫手。
他何尝不想换个新电脑，但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己经让家里压力不小，他开不了这个口。
“慢慢来吧，”他故作轻松地说，“说不定明天网络就好了呢？”
张浩嗤笑一声：“年轻人，你对校园网的力量一无所知。”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王聪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哀嚎：“我的代码！
还没保存！”
只见他的屏幕蓝了一瞬，然后彻底黑屏。
王聪推眼镜的手微微颤抖，这是孙洋第一次在这位技术达人脸上看到如此绝望的表情。
“节哀。”
张浩幸灾乐祸地拍拍王聪的肩膀，被后者一记眼刀逼退。
孙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尽管网络卡顿，电脑老旧，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但在这个小小的608宿舍里，他似乎找到了某种踏实感。
他拿起手机，给林晓娜发了条短信：“虽然卡了点，但看到你真好。
明天加油！”
几乎是立刻，回复来了：“你也是！
记得想我！”
看着那个像手绘的兔子头像，孙洋脸上的笑容变得柔软。
他想起王聪刚才说的30%成功率，心想，就算是3%，他也愿意试一试。
夜深了，宿舍灯熄灭，只有西台电脑的指示灯还在黑暗中固执地闪烁，像这个崭新开始的青春里，不肯熄灭的小小星辰。
而在一墙之隔的某个服务器机房里，数据包仍在不断丢失与重传，承载着无数个像孙洋和林晓娜这样的年轻誓言，笨拙而执着地穿梭在茫茫网络之中。
窗外，大学的第一轮月亮安静地挂着，对宿舍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却又像在默默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