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苦笑着拾纸，一边用脚尖踢开一只企图趁机偷拿的黄猫。
“瞧这身手，不是只会掉书袋的小秀才么？”
身后传来一道豪爽大嗓门，带着市井人家的草根温度。
崔云澈回头，见那人身着青布短褂，腰宽膀阔，满脸胡茬，笑起来连市井旁的灯笼都晃一晃。
郑去疾朝他招手：“年轻人，夜里可莫丢了底线，也莫丢了裤子。”
“我若真丢了裤子，怕是长安最热闹的事。”
崔云澈把碎纸收好，仍不忘嘴贫。
郑去疾哈哈一笑，两人一见如故。
胡小蛮则是另一个极致。
只见他穿梭人流之间，左手掸着桃花扇，右手指尖捏着刚偷来的糖葫芦，眼里藏着机灵。
胡小蛮凑过来：“云澈兄，夜市初开，你怎如此沉闷？
白天聒噪，夜里却像失了魂。”
“魂没丢，只是钱丢了罢了。”
崔云澈瞥他一眼。
胡小蛮听罢，立刻取出糖葫芦作安慰。
“来，先甜一口，省得你下回傻得更欢。”
郑去疾旁观，猛然呵道：“夜子脚下乱，三位想不想看点热闹？”
三人一同转身，只见远处夜市人潮汹涌，灯火缭绕，几处摊点前正有人高声争执，像闹剧又像堂会。
崔云澈被郑去疾一拉，跌跌撞撞跟至混乱之地。
胡小蛮动作极快，己从人群里抓出一个抱着财物的少年。
正是城中惯偷。
这少年见状，尖叫一声，欲挣，却被郑去疾一只大手拎起。
“别挣了，你这点力气，够不上黄沙渡。”
郑去疾随手将少年交给了看摊的老妪，“这年头，奸诈未及稚气，却也该有点规矩。”
崔云澈深呼吸，忽又注意到摊主桌下露出半截金色小瓶。
胡小蛮眼疾手快，一边遮掩一边轻声：“别碰，那是宫里流出的‘金丹’，外头买不得。”
“金丹？”
郑去疾似没放在心上，“这玩意是贪心之人的物事。
说不定连官府都捞不到呢。”
正说着，几名捕快沿街而至。
领头那人眉眼精明，一见郑去疾便叫道：“郑大哥！
今夜要小心，有人在夜市下手，暗藏玄机。”
“谢了老任，人我己经抓住，还望你们照料小贼。”
郑去疾拍拍捕快肩膀，捕快递来感激目光。
一场烟消云散的风波，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处理。
市井的夜色下，胡小蛮丢了糖葫芦，掸掸衣角，低头凑至崔云澈身旁，压低声音：“你这冤案查得如何？
有眉目没？
长安这地儿，知多点好。”
崔云澈目光有些暗淡，却还是笑：“还早。
只怕案子越查，迷雾越厚，连鬼都能迷路。”
胡小蛮轻咳一声，神神秘秘地伸出两根手指，“要不要打听点消息？
我的价码不贵，一颗鸡腿足矣。”
郑去疾在一旁，“我看你是饿疯了。”
三人一同笑，却不觉愁云飘散，夜市里的笑语就像胡同里点燃的灯火，驱走薄寒。
游走在摊铺之间，夜市的热闹气氛将整条街都染成了烟云。
前方有说书人支起案几，口吐莲花，唱着江湖旧事。
崔云澈停下脚步，凝视那说书人口中英雄，似与自己有几分神似。
“世上总有冤屈难申，豪杰难见。”
他低语一声。
郑去疾拍他肩，“别灰心，小兄弟。
长安这地儿，冤屈是常事，英雄才难得。
不如今日先吃一碗胡辣汤，明儿再见青天。”
胡小蛮一听，奔去买汤。
只一会儿，汤碗端回，三人蹲在街角，胡辣汤冒着热气。
崔云澈喝一口，大咳，辣得眼泪首冒，引来胡小蛮和郑去疾哄笑。
郑去疾笑骂，“你这肚皮，比书还弱。”
崔云澈强忍泪水，“我这读书人，肚里都是墨，容不得辣。”
胡小蛮一口喝下，咂嘴道：“你这肚子，终究要换点市井气。”
夜色渐深，三人倚在摊灯下，谈论长安的奇闻异事。
胡小蛮讲了坊间女鬼讨债、青楼才子骑马逃婚。
郑去疾则讲了当年自己劫富济贫的趣事，如何将一只县令的酒杯换成了满街的米。
崔云澈见两位市井好汉，大有忘年之交之感，内心初生暖意。
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
二十来岁的青年奔至摊前，气喘吁吁，匆匆递上一封信，却不肯多言，消失在夜色中。
信封上写着“崔云澈亲启”。
胡小蛮眼珠一转，立刻抢过，“不是账单吧？”
崔云澈抢回信，略一迟疑，拆开来看。
信中寥寥数语，却暗示父亲案情新进展，有“不明者夜市潜踪”。
信末绘有胡同地图一角，用朱砂点出某处摊位。
郑去疾凝眉：“这地方我认得，夜市西头，平日贩卖杂物，偶尔有外客。
今晚风大，莫不是官府设伏？”
胡小蛮一甩扇，“是福是祸，摊上了都要吃。”
崔云澈收好信，思索片刻，“既然有人专程送来，应不是无的放矢。
去看看，再做打算。”
三人随即起身，顺着地图引导，穿梭到夜市西头。
摊位前人声鼎沸，却有几位身着灰布的可疑分子徘徊。
郑去疾让胡小蛮伪装买客，自己和崔云澈则暗中观察。
胡小蛮靠手段，很快从摊主口中套出一半真话——有人正寻一位落魄书生，欲以金丹换取案情消息，却不露真颜。
崔云澈心头一凛，父亲案件果然己经牵动庙堂与市井暗线。
郑去疾低声道：“今晚莫要贸然行动，先稳住局面。”
灯火下，那摊主忽然向胡小蛮使了个眼色。
胡小蛮立刻将崔云澈拉开，装作买糖葫芦。
不想那灰衣客再向摊前靠近，气氛随之一紧。
郑去疾上前挡住，对灰衣客喝道：“夜市正盛，莫非有人想坏规矩？”
灰衣客冷笑，欲言又止，见郑去疾气势逼人，终是悻悻离开。
三人见状，知道今晚危险仍未解除，但也暂时化解一劫。
回到僻静巷口，胡小蛮将最后一串糖葫芦递给崔云澈：“书生哥，长安的夜比书院的灯更明亮。
你不妨先学个‘混’字。”
崔云澈接过糖葫芦，望着市井的热闹，说道：“只盼有朝一日，我能在这灯火中，复见青天。”
郑去疾闻言，拍拍他的肩，三人并肩，逐渐消失在长安的夜色中。
夜市灯火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风中己隐约飘来更远处的笛声。
长安城的春夜，似乎才刚刚开始释放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