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寒站在族院正中的青石阶下,衣袂沾着昨日炼丹残渍,掌中藏着一枚裂痕累累的玉牌。
血色夕阳透过雕花廊柱,映亮他的眉眼,也照清了众人冷淡而疏离的目光。
族内议事堂门吱呀开启,一队玄袍长老鱼贯而出。
为首者面如老松,鬓染白雪,颔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江夜寒身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寒意。
“江夜寒。”
长老缓步踏下石阶,声音如夜幕投下的影子,“家族律法森严,诸事有据。
你身为嫡系,却擅改禁典,惑动府中灵池。
此劫虽起于家族内斗,但家法不可弃。
奉族长令,逐你出幽渊家门,籍贯除名,不得再踏入祖地半步。”
大厅西壁,家族子弟鸦雀无声。
江夜寒的指节收紧,一丝未褪的血痕顺着掌心蔓延。
他听见母亲在远处低泣,却无力回头,只凝视着脚下青石。
一瞬间,所有人都成了陌路,只有那枚家族玉牌在掌中微微震颤,仿佛不甘、仿佛控诉。
长老身侧的二叔江肃目光闪动,轻叩腰间佩剑,眉头微微皱起,似要开口劝阻,却终究垂下视线。
“夜寒,改命之人,自作自受。”
他低声道,声音在夜色中荡开,宁为冰冷却带着难言的痛楚。
江夜寒的唇线微不可察地弯起。
他低头,将玉牌紧紧攥在掌心。
“——我会还你们一个答案。”
话音刚落,便如孤影般转身,踏破家门。
大院门扉在身后轰然闭合。
西周风起,带着荒凉的气息,灌入江夜寒的衣袖。
他走过熟悉的石径,一步步远离幽渊家族的荣光与温暖,背影在暮色中被拉长,无人为他留步。
院外,数名族卫冷眼相对,将他的行李弃于地上。
包袱里只有几本旧卷、几枚干瘪丹药、和那本母亲藏给他的残页秘籍。
江夜寒拾起包袱,缓缓转身,最后看了眼巍峨府门。
世家的徽章在门楣上闪烁着幽蓝灵光,像是嘲讽,也像邀请。
“此生不复归。”
他在心底默念,锐利而凉薄。
夜风中,有人轻轻咳嗽。
江夜寒望去,院角的暗影下,江家的老佣人阿福支着拐杖,一双浑浊的眼里闪烁着难言的关怀。
“小少爷,世道艰难,要好生保重。”
阿福颤声说,递来一包粗布包裹的干粮和一枚生锈的铜钱。
江夜寒接过,手臂微微颤抖:“谢谢你。”
阿福垂泪不语,只目送少年走远。
江夜寒沿着幽渊府外的青石大道,一步步走到城墙。
夜色更盛,繁星挂天,他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
街头冷清,只有远处门楼上隐约的灯火和偶尔传来的犬吠。
他走到一座雕刻着古兽的石桥,这里是幽渊城的边界。
过了此桥,便是外域荒野。
他不再回头,只是低头看了看那枚残破玉牌,心底暗自决绝。
“弟子江夜寒,血脱幽渊,名不归族。”
他的誓言在桥下水流中回荡,逐渐消散。
桥后,一双眸子从阴影中悄然浮现。
裴无忧背着巨大的傀儡匣,半张面具下的目光冷峻。
“你终于还是被逐了。”
他淡淡开口,嗓音低沉无波。
江夜寒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只点点头。
裴无忧挪动脚步,袖间那支傀儡鸟静静俯瞰江夜寒的背影。
“你下一步要去哪?”
江夜寒沉默片刻,声音仿佛铁石:“外域。
只有那里,还有一线生机。”
裴无忧低头,“你这一路,不会顺利。
幽渊家对外早有布置,内外巡卫只怕盯着你的行踪。
家族秘法,曾是你的倚仗,如今却成你的枷锁。”
江夜寒从包袱中取出残页秘籍,指尖摩挲那熟悉的墨迹。
纸页己残,灵纹支离,但他眼里没有一丝犹疑。
“无忧,你为何在此等我?”
裴无忧缓缓道:“傀儡宗规矩,不许私交。
可前两月你救了我,算是还你一个人情。”
他推了推那沉重的傀儡匣,“我送你出城。”
桥头风声骤紧。
江夜寒正要拒绝,却见一队幽渊卫士悄然逼近。
为首的乃是江家边防副统江惟,将他俩拦住去路。
“江夜寒,你己被家族除名。
擅入城边,理当缉拿。”
江惟的声音凝重,神色中却带着几分迟疑。
裴无忧上前半步,袖间灵符暗闪,傀儡鸟猛然飞起,张翼拦阻卫士前路。
江惟一时间愣住,随即怒喝道:“傀儡宗之物,阁下当知规矩!”
裴无忧低声道:“我只送他一程,不涉家族之争。”
江夜寒正色道:“副统,你我素日无怨。
今日我身为幽渊弃人,你若要捉拿,只管来,我绝不逃避。”
江惟看了看裴无忧,又看江夜寒,眉头紧锁。
他深吸一口气,挥手让开路,“你己有放逐令,幽渊不再是你的归宿。
走吧,别逼我难做。”
言罢退回队中,目送两人走过石桥,步入荒野。
走出幽渊城,夜色下的旷野像是一张张无边的苦悯卷轴。
月华洒在江夜寒与裴无忧的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无忧,你离宗冒险,真只为还我这份情?”
江夜寒轻声问道。
裴无忧低头,面具下目光晦暗不明。
“情与规矩,于我本就难分。
你既救我一命,我便还你一程。
再远,便是违了宗门誓约。”
江夜寒苦笑,不再追问。
他望向前方,荒野杂草丛生,远处山脉如同横亘岁月的脊骨。
他的眼底悄然浮现决绝:“幽渊家族有我不得知的秘密。
我必须走出去,活下去,哪怕——不再有人等我归家。”
两人沉默行进,只有傀儡鸟在夜风中振翅,发出清脆的灵音。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杂沓。
裴无忧警觉,手指微暗,傀儡鸟一声啼鸣,瞬息化出一枚灵符,缠绕在他腕上。
江夜寒目光一凛,从包袱中抽出短刃,背对裴无忧,“外域的野狗,嗅到血腥味,来的真快。”
灌木丛中闪现数道黑影,皆是幽渊家族驱逐的败丁与外域游徙者。
为首者脸色狰狞,目光贪婪。
“江夜寒,有人悬赏你性命。
交出秘籍,不然今晚你就葬身这荒野!”
裴无忧轻启傀儡匣,灵光乍现,三具傀儡剑客瞬间跃出,将江夜寒护在身后。
江夜寒低声道:“你的傀儡虽好,但我的命还得自己争。”
话音未落,一名流亡者猛扑而来,剑光照出满地银芒。
江夜寒提刃上前,剑刃卷出一抹寒芒,与来者利器硬撼。
双方缠斗数合,他依靠从残卷秘典上研习的魂道小术,将一缕魂力灌入剑身,竟强行崩断对手兵刃。
对方大惊失色,裴无忧的傀儡随即掠起,将两人击退。
剩余黑影见势不妙,悄然退散,只留地上几缕破衣和溅血。
江夜寒喘息片刻,裴无忧收起傀儡,淡淡道:“以你的修为,外域百族也未必能奈你何。
但是幽渊家族的仇怨,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江夜寒止住手上的血,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心底悄悄发狠:“有些答案,只有尸骨和血债才能换。”
裴无忧沉默,傀儡鸟落回匣中。
二人对视一眼,继续向外域荒野深处走去。
荒野边缘,天地间灵气流转,云层偶尔有元力波动涌现。
江夜寒察觉到前方有微弱灵纹波动,蹙眉道:“苏绮语的气息,竟也在侧。”
裴无忧一愣,随即点头:“千灵宫少主,此女心机深重,你若被她牵扯,只怕更难自保。”
江夜寒并未动摇,只收紧掌中玉牌。
“我不信命,但信因果。
家族的真相,必定有她的一份。”
他语气冷静,眼神在黑夜中愈发森然。
风声骤然紧,前路未明。
江夜寒带着裴无忧,步入那片没有归途的荒原,有如孤影行于渊底,命途分路,再不回头。
一夜无言。
翌日晨光斜照,江夜寒醒于荒野残阳之下。
裴无忧己在一棵枯树下布阵炼灵,傀儡鸟环绕身周,灵气若隐若现。
他清点丹药、整理秘籍,将母亲的残卷紧贴在怀。
他望向远方城池的轮廓,目光决绝。
幽渊家族的影子虽远,却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他低声自语:“我会回来,不是归家,而是让幽渊家为我开门。”
裴无忧走来,将灵符递给江夜寒:“有了这枚灵符,你可在外域暂时遮蔽族人感知。
三日后,我需归宗。”
江夜寒接过灵符,注视着手心微光,心头生出一线希望。
裴无忧的面具下,眼神仿佛看透了江夜寒的孤独。
他低声道:“你不需要家族,命运会给你新的身份。”
江夜寒笑了笑,眸中却是锋锐未减。
远处荒原,雾霭渐散,露出一道陌生的灵阵遗迹。
江夜寒与裴无忧对视一眼,同时迈步向灵阵走去。
他们的身影越过灵阵的残破石门,晨风拂动,草叶上的露珠闪耀着不易察觉的微光。
一个新的故事渐渐在荒野间萌芽,幽渊弃子的步伐,却依旧踏着孤影的节奏,向着命运深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