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收到那封匿名信时，窗外的雾正顺着镇口老槐树的枝桠往下淌。不是寻常的雾，
是带着潮湿腐叶味的浓白，像被人拧干的湿棉絮，落在青石板路上，
踩上去能溅起细碎的“吱呀”声——那是雾水浸透鞋底的声响，也是这个叫“雾镇”的地方，
全年不变的背景音。信封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牛皮纸边缘被雾水洇得发皱，边角磨得毛糙，
像是在雾林里滚过一圈。林野捏着信封，指尖能摸到里面硬邦邦的折叠痕迹，拆开时，
信纸簌簌掉出几粒灰褐色的粉末，落在他的红木办公桌上，像撒了把细沙。
字迹是用炭笔写的，潦草得近乎扭曲，墨痕深浅不一，像是写字的人正被什么东西追着，
连呼吸都不稳：“雾林深处老赵家，人没了，只留一地灰。别让雾进屋子。
”最后那句“别让雾进屋子”，字迹深得快把纸戳破。林野指尖捻起一点粉末，
凑近鼻尖闻了闻——没有烟火气，反带着股陈腐的霉味，像老衣柜里压了十年的旧衣服。
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采药人失踪案：当时镇派出所找了他半个月，
最后只在雾林的枯井里捞上一顶草编帽，帽檐里就铺着这样一层灰，用手指一捻就散，
风一吹就没，连检验科都查不出是什么东西。“林侦探，真要去啊？
”小助理陈默抱着个旧手电筒跑进来，帆布背包上还挂着串驱邪的桃木符，
脸白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我妈今早还说，昨儿半夜听见雾林里有人哭，不是人哭，
是‘雾祟’在找替身！”林野没接话，
只是把罗盘、放大镜和一把磨得锃亮的瑞士军刀塞进背包。他在雾镇住了五年，
听过太多关于雾林的传闻：说那林子是民国时的乱葬岗，说深处的老宅子闹过鬼，
说进去的人要么迷路，要么就再也没出来。可他不信这些——他见过最吓人的不是鬼，
是人为了钱和执念，能装成鬼的样子，干出比鬼还狠的事。两人踩着雾往林子里走，
刚过镇口的界碑，光线就暗了下来。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手电筒的光柱照出去，
只能在前方划出一个模糊的亮圈，连五米外的树都看不清楚。树枝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
凉得刺骨，走久了竟觉得那凉意往骨头缝里钻。陈默紧紧抓着林野的背包带，
嘴里念念有词：“桃木符保平安，雾祟别过来……”突然，陈默的脚步顿住，
声音发颤：“林侦探，你听！”林野停下脚步，
竖起耳朵——风声里混着一种奇怪的“沙沙”声，不是树叶摩擦，更像有人用指甲刮着树皮，
一下一下，慢得让人心里发毛。他举着手电筒往声音来源处照去，光柱里突然闪过一个黑影，
贴着树干窜了过去，快得像道闪电。“是……是兔子吧？”陈默咽了口唾沫，
自己都不信这个说法。林野没说话，只是把瑞士军刀从背包侧袋里抽出来，握在手里。
又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的雾里终于露出一栋黑黢黢的轮廓——是老赵家。
屋顶的瓦片碎了大半，几根朽坏的木梁斜斜地戳在半空，
像断了的骨头；窗棂歪歪扭扭地挂着，蒙着厚厚的灰，风一吹就“吱呀”响，
像有人在耳边叹气。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林野举着手电筒扫过屋里——积灰的八仙桌，倒在地上的板凳，墙角堆着的旧麻袋，
一切都像被时间冻住了。可正中央的地面却异常干净，铺着一层细腻的灰白色粉末，
和信里说的一模一样，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像有人特意把灰铺平了。林野蹲下身，
手指轻轻沾了点粉末——质地细腻，比面粉还细，捏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
他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是那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点说不出的腥气。“陈默，拿个密封袋来。
”他头也不抬地说。陈默刚从背包里翻出密封袋，突然“啊”的一声尖叫，手电筒掉在地上，
光柱歪向二楼：“楼……楼上有东西！”林野猛地抬头，顺着光柱看去——二楼的楼梯口，
隐约有个黑影站着，不是成人的高度，更像个孩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在黑暗里泛着冷光。林野立刻捡起手电筒，
光柱死死地锁在二楼楼梯口。可那黑影像被光烫到一样，猛地往后缩了缩，消失在楼梯转角。
“别慌。”林野压低声音，“可能是野猫。”话虽这么说，
他的手心却出了汗——刚才那黑影的轮廓，分明是人的形状，而且没有脚，像是飘在半空。
陈默吓得腿都软了，扶着墙才能站稳：“我……我不上去，我在楼下等你。”林野没勉强他，
自己握着手电筒，一步步走上楼梯。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嘎吱”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
震得耳膜发疼。二楼的走廊很短，只有两个房间，门都虚掩着。第一个房间是空的，
只有一张破床和一个掉了漆的衣柜，衣柜门敞开着，里面挂着几件褪色的旧衣服，
风一吹就晃，像有人在里面躲着。第二个房间的门更松，林野轻轻一推就开了。
手电筒的光扫过房间，他的呼吸突然顿住——墙角的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脚印，
不是成人的尺寸，大概是五六岁孩子的大小，脚印的纹路清晰，甚至能看到脚趾的痕迹。
可奇怪的是，脚印的方向是朝着墙里的，鞋尖对着墙面，像是有人从墙里走出来，
又退了回去，在地上留下了这一个脚印。林野蹲下身，仔细看着脚印——脚印是湿的，
边缘还沾着点黄泥，和墙面的黄泥一样。他伸手摸了摸墙面，墙面是用黄泥和稻草糊的，
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摸上去冰凉，还带着点潮气。他用手指敲了敲青砖，
突然发现其中一块砖的声音是空的，和其他砖的沉闷声不一样。“有问题。”林野心里一动，
从背包里拿出螺丝刀，插进青砖的缝隙里，用力一撬。“咔”的一声，青砖被撬了下来，
里面竟藏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巴掌大小，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已经被霉斑覆盖。
木盒没有锁，林野轻轻打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照片上是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裙，站在老宅子的门口，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背景里能看到年轻的老赵，正笑着揉她的头发。
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阿影，1998年夏”。林野展开信纸，
上面的字迹和照片背面的一样，应该是老赵写的，只是字迹潦草了很多，
墨水也洇得厉害：“阿影总说墙上有影子，会跟她走。我以为她瞎编的，直到昨晚，
我看到影子从墙里出来了，它没有头，抓着阿影的手，阿影的脚慢慢变透明，
变成了灰……我要救她，老王说的办法，或许有用。”“老王？
”林野皱起眉头——镇东头的老王，是镇上年纪最大的人，也是唯一见过老赵女儿的人。
他刚把信纸和照片放回木盒，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了口气。
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扫过墙面——墙上竟多了一个影子！不是他的影子，那影子没有头，
只有一个模糊的身体轮廓，贴着墙面慢慢移动，四肢像融化的墨汁一样，不断拉长、缩短。
更可怕的是，影子的“手”正朝着他的方向伸过来，指尖已经快碰到他的肩膀。
林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举起手电筒，对着影子狠狠照过去——影子像是被光刺到，
猛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变得透明了些。他趁机往后退，退到门口时，
突然看到那个无头影子的下方，慢慢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脚印，和墙角的那个一模一样，
也是朝着墙里的方向。“谁在里面？”林野大喊一声，声音在空房间里回荡，
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声从破窗里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旧报纸“哗啦”响。
那影子停顿了一下，突然开始缩小，最后变成那个小小的脚印，然后像被墙吸进去一样，
慢慢消失了，只留下墙面光秃秃的黄泥。林野不敢多待，抓着木盒就往楼下跑。刚跑到一楼，
就看到陈默正抱着桃木符，蹲在门口发抖，看到他下来，立刻跳起来：“林侦探，你没事吧？
我刚才听到楼上有声音！”“先走。”林野拉着陈默，快步往雾林外跑。跑过院子时，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宅子的窗户——二楼的窗户里，竟贴着一张小小的脸，
是照片上的阿影，正对着他笑，嘴角咧得很大，大得不像正常人的比例。回到镇上时，
天已经擦黑了。雾比早上更浓，镇里的路灯只亮着微弱的光，像漂浮在雾里的鬼火。
林野把那包灰白色粉末送到了镇医院的检验科，老医生李叔戴着老花镜，用显微镜看了半天，
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怎么样？”林野站在旁边，心里有些着急。李叔摘下老花镜，
揉了揉眼睛，声音压得很低：“这不是骨灰，也不是草木灰。我在里面检测出了霉菌孢子，
还有……”他顿了顿，拿起一根试管，里面装着一点稀释后的粉末，
“还有点人的皮肤组织和肌肉纤维，不过已经完全分解了，只剩下最基础的细胞碎片。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皮肤组织和肌肉纤维分解成这么细的粉末，这绝不是正常的腐烂过程，
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消化”过，连骨头都没剩下。他想起老赵信里写的“影子抓着阿影的手，
阿影变成了灰”，还有墙上的无头影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冒出来：难道真的有“雾祟”？“李叔，你听说过‘墙影子’吗？
”林野问。李叔的脸色突然变了，手一抖，试管差点掉在桌上：“你……你怎么知道这个？
”“老赵的信里提到的。”林野把信纸递过去。李叔看完信纸，叹了口气，
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这事儿，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当时老赵带着阿影来镇上，说要去雾林里守林子，大家都劝他，说那地方邪门，可他不听。
后来有一次，我去雾林里给老赵送药，看到阿影站在老宅子门口，盯着墙看，
嘴里念叨着‘影子要出来了，影子饿了’。我问老赵怎么回事，他说阿影在瞎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