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小鱼,名字听着就一股子凑合活着的味儿。
此刻,我正蹲在潘家园西边一个不显眼的墙角,肚皮跟后背正在进行一场关于谁先投降的亲密会谈。
“咕——”这声音悠长得像老和尚敲的罄,余音绕梁。
三天,整整三天没开张了。
干我们这“古玩中介”的,说白了就是靠嘴皮子忽悠,从游客指头缝里抠饭钱。
可最近也不知走了什么背字,连个问价的都没有。
再这么下去,我恐怕就得成为潘家园第一个因为交不起“管理费”,而被这片地界“清退”的活物——想想都丢人,隔壁卖假青铜鼎的王老三,他那鼎结实得都能当板凳坐,也没见饿死。
我揉了揉瘪下去的肚子,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熙攘的人群。
必须得找准目标,做今天最后一搏。
就在这时,目标出现了。
一个穿着崭新冲锋衣,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能滑倒苍蝇的老哥,正站在一个卖杂项玉器的摊子前,手里捏着个白玉扳指,一副“我很有文化但我很好骗”的标准肥羊相。
摊主是我老熟人,李拐子。
他跟我对了个眼神,那意思明白得很:兄弟,上,开张了请你吃卤煮。
我深吸一口气,把肚子里那点关于“玉器沁色”、“汉代工法”的存货又过了一遍——大部分是从地摊杂志和网上论坛看来的,小部分是听隔壁摊退休电工老刘头吹牛记下的。
知识嘛,就像泡面的调料包,看着寒碜,关键时刻也能顶一阵。
我溜达过去,没看那老哥,首接拿起摊子上另一块品相更差的青玉璜,对着光,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啧,”我发出一个饱含遗憾的单音。
这一声,果然吸引了金丝眼镜老哥的注意。
他推了推眼镜,看向我。
李拐子适时接话:“哎呦,小鱼老师,您给掌掌眼?
这璜可是刚收上来的,坑口好着呢!”
我放下玉璜,摇了摇头,用一种略带沙哑(主要是饿的)的磁性嗓音开始表演:“玉质倒是老玉,可惜啊……这刀工,软绵绵的,没一点汉代的遒劲。
你看这勾彻,拖泥带水,像是后仿的。
说白了,就是个清晚期民仿的玩意儿,糊弄外行成,搁行家眼里,一眼假。”
我这一套半真半假的术语扔出去,金丝眼镜老哥看我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带了点敬畏。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白玉扳指往我这边递了递:“那……小老师,您帮我看看这个?”
上钩了。
我接过扳指,指尖传来的触感温润,心里先定了三分。
仔细端详,这扳指内壁有使用磨损的痕迹,沁色也自然,是个老物件。
但具体到什么年代,值多少钱,我心里那本账就开始翻篇了。
“嗯……”我拖长了调子,脑子里飞速运转。
说高了,怕把他吓跑;说低了,对不起我这“老师”的派头和李拐子那碗还没到嘴的卤煮。
“这扳指,看玉质,看打磨,像是明末清初的东西。
不是王侯将相用的,但也是个殷实人家的玩意儿。
有点小收藏价值。”
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又显得很专业的判断。
金丝眼镜老哥脸上露出欣喜:“真的?
我就看着喜欢!
老板,这个多少钱?”
李拐子刚要报价,我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他,对着老哥推心置腹地说:“老哥,玩收藏,讲究个眼缘和心态。
这东西不错,但别指望它能升值发财,买个喜欢就成。
价格嘛……”我看向李拐子,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在桌子下对他晃了晃,意思是“往五百以上喊”。
李拐子心领神会,一脸肉痛:“哎呀,这可是……得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
老哥问。
“两千!”
李拐子嚎道。
经过一番毫无悬念的讨价还价,最终以一千二“成交”。
老哥欢天喜地地付了钱,拿着扳指走了,临走还特意跟我握了握手:“谢谢啊,小老师,今天遇到高人了!”
我矜持地点点头。
人一走,李拐子麻利地数出六张红票子塞我手里:“小鱼,可以啊!
这嘴皮子,死的都能说成是上周刚出土的!”
我捏着票子,感受着那点可怜的厚度,心里盘算着够吃几碗加肉加蛋的拉面。
苦笑道:“拐子哥,再不开张,你下周就得去护城河捞我了。”
“少来,你小子属猫的,九条命,饿不死!”
李拐子笑道,“赶紧的,那边‘城管’好像过来了!”
我心头一紧,把钱往裤兜深处一塞,扭头就往人群里钻。
这碗饭,吃得就是心跳。
刚穿过两个摊位,还没等我想好是去吃拉面还是盖饭,后衣领子猛地被人揪住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子!
骗人骗到我们头上了?
那扳指是特么假的!”
我回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是刚才那金丝眼镜老哥……不对,是他旁边两个一脸横肉,穿着黑T恤的壮汉。
眼镜老哥此刻脸上哪还有刚才的谦逊,全是冷笑。
坏了,碰上“做局”的了!
那扳指恐怕真是个西贝货,专门用来钓我这种想捡漏的“半瓶水”,或者就是单纯的碰瓷。
“哥们儿,话不能乱说,古玩买卖,凭的就是眼力……”我试图讲道理。
“眼力你妈!”
其中一个光头壮汉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我下意识一矮身,那巴掌带着风从我头顶掠过。
跑!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我像条泥鳅一样在人流里钻来钻去,身后是那两个壮汉的怒骂和追赶。
潘家园的路我熟,七拐八绕,专门往摊位密集的地方窜,撞翻了一个卖仿古花瓶的摊子,引来一片骂声。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后面有疯狗!”
我一边道歉一边狂奔。
这大概就是我人生的写照:总是在为一口饭奔跑,而身后总跟着想把我撕碎的厄运。
眼看就要跑到市场边缘,再往外就是大马路,车流能给我提供点掩护。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更窄的胡同里,猛地拐出来一个人影。
砰!
结结实实,我跟他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撞得不轻,我眼冒金星,感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跟我相撞的那位也没好到哪里去,怀里抱着一卷用旧布包裹的长条状东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定睛一看,心里叫苦不迭。
那旧布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东西的一瞥——那颜色,那锈迹,那形制……像极了一把……古剑?
而且不是地摊上那种锈得掉渣的破烂,那剑格上的纹路,那剑身若隐若现的冷光,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老”味儿和煞气。
完蛋了!
这要是个真东西,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跟我相撞的是个瘦高个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锋。
他第一时间不是去看我,而是猛地蹲下身,极其迅速而小心地将那古剑重新包裹好,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他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锁定在我身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我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
“对、对不住!
大哥!
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连忙道歉,手脚并用想爬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那两个壮汉也追到了,一左一右堵住了我的去路。
“跑啊!
小子!
再跑个试试!”
光头壮汉喘着粗气骂道。
前有神秘古剑男,后有追兵。
我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就像汉堡里那片即将被压扁的酸黄瓜。
绝境,这绝对是绝境!
然而,那个夹克男(姑且称他为“鹞子”吧,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个外号)只是冷冷地扫了那两个壮汉一眼。
那眼神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甚至没什么情绪,但两个咋咋呼呼的壮汉,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
鹞子没理他们,目光又回到我脸上,停留了两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你身上……有股味儿。”
我愣住了,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
三天没洗澡,有汗味儿很正常吧?
“不是那个。”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是……土腥味,还掺着点别的,很淡的檀腥气。”
土腥味?
檀腥气?
我天天在潘家园土里来灰里去的,有土腥味不奇怪。
可檀腥气是什么鬼?
我昨天是帮隔壁摊搬过一批仿古佛像,可那都是树脂的……没等我琢磨明白,鹞子己经包好古剑,站起身,似乎不打算跟我计较。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像是要把我这个人从里到外刮一遍。
然后,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进了旁边那条更深的胡同,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他就这么走了?
把我从两个壮汉手里“救”了下来?
虽然他的“救”只是靠眼神和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懵。
“小子!
别以为走了个怪人就能算了!”
光头壮汉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把钱拿出来!
再赔我们兄弟精神损失费!”
我看着他们,又看看鹞子消失的胡同口,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个夹克男到底什么人?
他说的“味儿”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了。
面对眼前这两个明显不想善罢甘休的家伙,我知道,求饶没用,跑……看样子也跑不掉了。
难道我今天真要栽在这里?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
突然,我看到旁边院墙的墙头上,几片瓦松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一个极其大胆,或者说极其作死的念头,像电光石火般窜进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