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这雨，比龙宫暖雨说下就下，砸得山林噼啪作响。“哎呦！这遭瘟的天！
”猪八戒捂着脑袋上几根毛嚷嚷，“猴哥！快找个地方避雨啊！俺老猪这身新膘都要泡发了！
”孙悟空跳起来给他一个毛栗子：“呆子！就你娇气！你看白龙马驮着师父都没吭声！
”沙僧老实劝架：“二师兄，少说两句吧。”我，白龙马，静静站在雨里。
雨水顺着我的鬃毛往下淌，冰凉凉的。可奇怪的是，这雨打在身上，
反倒让我心里生出一点奇异的安稳。背上，师父唐僧轻轻拍了拍我的脖子。他周身干爽，
袈裟半点没湿，气息平和得像这雨从来没下过。这冰冷的雨，
居然比那待了三千年的东海龙宫，更让我觉得暖和。思绪一下子被扯回那暗无天日的深海。
东海最底下，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杵着一座水晶宫。宫墙是用万年寒冰和沉底的怨气凝成的，
摸上去又湿又黏，寒气往骨头缝里钻。我住的地方叫“蛰龙渊”，
在龙宫最偏最阴的犄角旮旯。那儿，连最不挑地方、自己会发光的水母都绕着走。
只有几条没眼睛的盲鳗，在窗外那片永远化不开的墨汁里，悄无声息地游来游去。
殿里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除了一张玄冰榻，就剩一副用龙泪凝成的珠帘。
冷气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我自己的龙骨里头，一丝丝地往外冒，缠了我三千年。
以前听老龟丞相讲人间的故事，说那儿的爹娘会把孩子抱在怀里疼。
我忍不住问：“父王……也会那样抱我吗？”老龟丞相吓得浑身一抖，脑袋差点缩进壳里，
声音干得剌耳朵：“三太子……慎言！龙族至尊，不兴凡人那套。”那点微末的盼头，
啪嗒一下，碎了。我也试着信过所谓的“兄弟”。有一回我千年寿辰，
二哥敖荣送我一个琉璃盏，说得天花乱坠，点了能安神养魂。那香烧了三天三夜，
我昏沉了三天三夜，连体内的龙珠都躁动着想往外跑。后来，
一个因为打碎茶杯就要被杖毙的小婢女，临死前用血在我窗台上写了两个字——蚀魂。
那点刚冒芽的信任，死得透透的。我亲手把那漂亮玩意儿碾得粉碎，
扬进了窗外吞没一切的死寂里。在这龙宫，笑是最好用的家伙事。
父王对天庭来的官儿笑得震天响，眼里却只有算计；大哥对底下臣子笑得温文尔雅，
嘴角弯起来的全是提防。三千年，我看了无数张脸，没一张带着真心。“哎，
白龙马都在笑你呢！”沙僧的大嗓门把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拽了出来。我稍稍偏过头，
温润的马眼里，映出雨里的光景：孙悟空不知何时撑起了一片光罩，
八戒在边上拧着湿透的衣服骂骂咧咧，水珠甩得到处都是。师父端坐不动，看着他们闹，
眼神温和。是啊，我是在笑。这雨，打在身上是凉的。可看着眼前这吵吵嚷嚷的一幕，
心里头，却是滚烫的。这活生生的吵闹，这沾着泥土味的雨水，
比起龙宫里那三千年啃噬骨髓的死寂和冰冷……实在是，暖和太多了。第二章 ：我娘，
在海眼里替我受苦沙僧粗糙的手掌替我捋了把鬃毛上的雨水，动作有点笨，
却带着一股实实在在的热乎气。就这点暖意，像把钥匙，咔哒一下，
捅开了我心底一扇锈死的门。门后头，站着我娘。我娘不是龙，是东海边上的贝女。
听说父王当年巡游，一眼看中了她，带回了这不见天日的深宫。宫里的老人偷偷说，
我娘刚来时，笑起来亮堂堂的，像能把深海都照亮。我对她的记忆不多，但每一点，
都带着温度。那是在她住的偏僻小院里，没有万年玄冰，只有会发出幽幽蓝光的海藻，
和颜色鲜亮的珊瑚。她总抱着我，哼着岸上传来的小调，手指软软的，暖暖的。“烈儿，
”她用脸蹭我的额头，“你看这海藻的光，像不像人间的星星？”我那会儿哪知道星星是啥，
只觉得那光真好看。“娘亲，你想去看真的星星吗？”她愣了一会儿，
抬头望向根本望不见的海面，眼睛里装着深深的难过和渴望，然后马上又笑了，
用鼻子碰碰我的脸：“不想，娘的星星，就在这儿抱着我呢。”有娘在，
那个小院就是我在这冰冷龙宫里，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可这地方，太薄了，一戳就破。
我慢慢长大，龙角龙鳞越来越明显。我娘的出身，就成了别人嘴里的话柄。
“杂种”、“血脉不纯”、“卑贱贝女生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这些话像毒水，到处流。
父王来得越来越少了。直到我五百岁生辰那天，我修炼操之过急，一口血喷出来，
差点龙珠都碎了。是我娘，拼着不要自己的本命元丹，硬是把我的龙息给捋顺了，
把我从阎王殿拉回来，她自己却伤了根本，差点现了原形。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
北海龙王带着他那个十三公主来了，明摆着要联姻。西海适龄的王子，就我和二哥。
二哥的娘家人厉害。我呢？我有个“上不了台面”的亲娘。那天，龙宫深处黑得压死人。
父王去了我娘那个小院，我躺在里间，隔着帘子，听见他们压得低低的声音。
父王的话冷得掉冰碴子，说什么北海联盟，西海大局。我娘的声音很小，带着哭腔在求他。
最后，父王一句话，像把刀子捅穿帘子，也捅穿了我的心：“……他的前程，
不能有一个贝女当娘。这个污点，北海绝不会认。”死一样的安静。然后，
我听见我娘开口了，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却又怪异地平静：“我懂了……只要我的烈儿，
能好好的。”父王走了。我娘走进来，脸上没眼泪，只有一种让我心慌的温柔。她的手冰凉，
慢慢梳着我的头发。“烈儿，”她看着我的眼睛，“以后要听父王的话，好好修炼，
护好自己。别……别再那么倔了。”“娘，你要去哪儿？”我死死抓住她的手。她只是笑，
那笑比哭还让我疼。“娘要去个地方闭关，很远。我们烈儿长大了，不能总赖着娘了。
”她弯下腰，在我脑门上亲了最后一下。那一下，又咸又涩，是她眼泪的味道，
还带着一股钻心的冷。第二天，消息就传开了：贝女娘娘修炼出了岔子，
“自愿”进了西海海眼最底下的“寂灭寒渊”去闭关了。自愿？闭关？
我像疯了一样冲去海眼，被结界和侍卫死死拦住。那鬼地方，玄冰能冻裂魂魄，
阴风像刀子天天刮着神识，进去就是永无止境的折磨！他们还在我娘的梳妆盒底下，
找到了一封“请罪书”。我站在那封锁的入口外面，
那股子从深渊里渗出来的、能冻碎灵魂的寒气，扑面而来。恨意，就在那一天，
从我骨头缝里钻出来，疯狂生长。父王拿我当了筹码。他们，拿我娘，
当了让我乖乖听话的——人质！从那天起，我的“蛰龙渊”，
成了我真真正正盘起来、藏起爪牙的地方。“白龙马，冷么？”沙僧瓮声瓮气地问。
我轻轻摇了摇头。冷？这人间风雨再刺骨，能比得上那海眼深处，万年都化不开的冰寒？
能比得上我知道我娘在那里面，替我受着罪时，心里那一下一下的剐蹭？
我看着雨里咋咋呼呼的八戒，默默护着师父的猴哥，还有身边这个憨厚的沙师兄。
至少在这儿，我存在，不用我至亲的人，在无底深渊里，替我扛着。这，
已经是老天爷……不，是师父和师兄们，给我最大的恩赐了。第三章：这太子，老子不当了！
蛰龙渊，成了我真正的坟。我不再修炼，谁也不见，像条死龙一样，在那玄冰榻上挺尸。
父王从暴跳如雷到彻底无视，西海上下，只当没了我这个三太子。挺好，清静。直到那天，
凌霄殿的传唤，像块石头砸破了这潭死水。大殿里，明珠亮得扎眼。照得父王敖闰那张脸，
像冻了万年的寒铁。大哥低着头，二哥敖荣站在一边，嘴角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假笑。
还有一个人——北海那个十三公主，敖冰。她拿眼角扫我，那眼神，比蛰龙渊的冰还冷，
带着明晃晃的嫌弃。“烈儿，”父王开口，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纹，“北海十三公主敖冰，
许配给你。选个日子，成婚。”话音落下，大殿里死静，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磕头谢恩。
我站着没动，浑身的血，一寸寸凉透。我看过父王的冷脸，看过大哥的躲闪，
看过二哥的假笑，最后定在那个公主毫不掩饰的轻蔑上。为了你们的权势，
就要把老子的一辈子，跟这种玩意儿绑在一起？心里那头被关了三千年、快要饿死的野兽，
嗷一嗓子，撞破了牢笼！“父王，”我的嗓子哑得厉害，“是为了跟北海联手，
稳坐你的龙王宝座吗？”敖闰眉头拧成疙瘩：“放肆！天赐良缘，岂容你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我低低笑起来，笑声里全是悲凉，“那我的意思呢？我敖烈，
算个什么东西？是你们手里随便摆弄的棋子吗？！”“逆子！”王座都在震颤，“婚事已定！
由不得你反抗！”“已定？”我猛地抬头，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一个已定！
好一个由不得我！”轰！全身法力像决堤一样冲出来！白色的龙炎从我鳞片缝里往外冒！
整个大殿温度骤降，梁上、地上，咔嚓咔嚓瞬间结起厚厚的白霜！“三千年了！敖闰！
”我头一次直接喊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要裂开，“这又冷又脏的龙宫！兄弟算计，
背后下毒！父子之间只有利用！你为了权势，把我娘镇在海眼里，天天受那玄冰刮魂的苦！
三千年！我连她一面都见不到！”龙炎随着我的吼声越烧越旺，冰层越来越厚。
大哥二哥吓得脸发白，直往后退，那个公主更是小脸煞白。“现在！
你还要拿我的终身去换你的联盟！拿我娘逼我听话！这破龙宫！这肮脏的血脉！
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你要干什么？！”敖闰猛地站起，恐怖的龙威压了下来。“干什么？
”我眼睛里最后一点光，熄了，只剩下毁天灭地的疯狂，“这破笼子！既然逃不掉，
那大家都别要了！”轰——！龙炎像疯了一样喷出去！玉雕的屏风，瞬间成了粉末！
珊瑚的案几，冻成冰坨然后炸开！侍卫们哇哇叫着冲进来，刀枪剑戟明晃晃一片。
我彻底疯了，龙尾一扫，碰到的侍卫直接冻成冰雕然后碎掉！龙爪乱抓，撕烂幔帐，
拍碎明珠，冲到哪儿，哪儿就房倒屋塌！我撞开所有人，直接冲向最深处的藏珍阁。
里面奇珍异宝亮闪闪的，最中间高高挂着那盏九莲宝灯——玉帝赏的，神力澎湃，
看着神圣不可侵犯。“玉帝赏的？”我露出一个残酷的冷笑，“正好！用这御赐的宝贝，
给你这‘忠臣’的宫殿，再加把火！”我凝聚起全身的力量，龙身盘绕，
把积压了三千年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全都灌到龙尾上，带着崩山裂海的力量，
狠狠抽了过去！铛——！！！一声能把魂魄震碎的巨响！宝灯神光猛地炸开，发出哀鸣，
轰然碎裂！带着神力的碎片像流星火雨一样四处飞溅！周围的珍宝、玉架、墙壁，
瞬间被摧毁！混乱的神力风暴席卷开来，把刚冲进来的侍卫撕成了碎片！一股可怕的反冲力，
像烧红的针扎进我灵魂深处！法力耗尽，我重重摔在废墟里，龙鳞破了好多口子，
淡金色的血往外流，脑子昏沉。最后看到的，是头顶大殿被炸开的巨大窟窿，
和不断往下掉的冰碴子、玉石渣。完了。一切都完了。也好。
第四章：菩萨给了我一条生路意识是被活活疼醒的。粗得像儿臂的玄铁链子，
上面刻满了发光的符咒，把我整条龙身捆得结结实实，半点法力都提不起来，
动一下都钻心地疼。睁开眼，心里就是一凉。剐龙台。底下是翻翻滚滚的云海，
根本看不见地。远处，天庭的宫殿模模糊糊。更高处，一双金色的大眼睛，冷冰冰地悬着，
那是天条的化身，没一点人味儿。拎着斩龙铡刀的天将就站在旁边，那刀刃的寒光，
正对着我逆鳞底下最要命的地方。死。这次是真栽了，跑不掉的那种。
三千年的憋屈日子在脑子里闪过，最后停在娘亲被拖进海眼时，回头看我的那一眼。算了，
就这么死了，也算解脱。铡刀带着风声，下来了。“刀下留龙。”一个女人的声音，
清清凉凉的，像一阵温和的风，把剐龙台上的杀气都吹散了。云层分开，
道道柔和的光照下来，暖洋洋的。观音菩萨踩着莲台，缓缓落到我面前。
她先对那天将微微点头，天将立马收刀，恭敬退到一边。然后，她那目光就落到了我身上。
那眼神，说不清，好像能看穿你所有的委屈，却又带着慈悲。“敖烈。”她声音平和，
每个字都敲在我心上，“你火烧殿宇，打碎御赐宝物，触犯天条，按律当斩。”我没吭声，
等着。“但是，”她话头一转，带着一声了然的叹息，“你的本性，并非十恶不赦。
是千年积怨成了疯魔，困在情劫里，自己走不出来了。”这话就像一把钥匙，咔哒一下，
把我心里那些锈死的锁全捅开了。那些说不出的苦、受不完的委屈、压得我喘不过气的恨，
在她平静的话语里，好像都被摊开来，被理解了。甚至……被原谅了。“你可愿皈依佛门，
洗心革面？护送一个取经人去西天求取真经。这条路，既能赎你的罪，
也是渡你自己脱离这怨恨痴缠的明路。你，可愿意去？”取经人？西天？真经？
我完全听不懂。可魂飞魄散就在眼前，现在居然有条路可走？渡自己。这三个字，
像道闪电劈进我死水一样的心。我折腾了三千年，反抗了三千年，求的不就是个解脱吗？
死了是解脱，换条路走，难道就不是解脱？我抬头看着那庄严又慈悲的法相，
看着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喉咙干得发紧，
我用力挤出破碎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弟子……敖烈……愿意去！”话音刚落，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咔嚓碎了。捆着我的锁链嗡鸣着，化作光点消失。
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我虚弱的身子。菩萨指尖一弹，净瓶里的甘露洒落，滴在我眉心。
一股清凉瞬间流遍全身，抚平了灵魂的剧痛，连神力反噬的余毒都被驱散了。“你龙性未驯，
真身不便行走。且褪去龙形，化作白马，去鹰愁涧等待你的师父。待功成圆满，
自有你的归宿。”光芒闪过，我感觉龙身收缩，强大的力量被引导着封存起来。再一低头，
看到的已是矫健的白马身躯。我不再是西海三太子敖烈了。我是白龙马。
菩萨的目光带着期许：“前路很远，魔障很多。记住，收住你的脾气，脚踏实地，
一步步走下去。”我前腿一屈，跪伏下来，马首低垂，表示我的诚心。等再抬头，
菩萨已化作一道流光远去。一个仙官牵着我这匹新生的白马，驾云向下，
朝着凡间的鹰愁涧落去。我回头望了一眼那远去的九天，还有底下那个更黑、更冷的龙宫。
前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这一次，脚下踩着的，不再是万丈深渊。第五章：从龙到马，
我认了仙官把我扔在这山涧底下，头也不回就走了。马蹄子踩在涧底的鹅卵石上，有点湿，
有点硌，是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实实在在的感觉。这就是鹰愁涧。
跟那个暗无天日的龙宫完全是两个世界——涧水清亮亮地哗哗流，
阳光从又高又窄的涧口挤进来，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我低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