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了时间循环，每次都在同一场车祸中醒来。尝试了所有方法都无法打破循环后，
我开始摆烂。帮路边小孩捡球，给卖早餐的老奶奶撑伞，甚至提醒肇事司机注意安全。
直到第57次循环，那个本该死去的肇事司机突然抓住我的手：“你也是循环者？
那我们该谈谈怎么救那个必死的孩子了。”---铁锈和尘土的味道混在一起，呛进喉咙。
李垣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车顶内饰。眩晕感像潮水一样退去，
留下熟悉的、冰冷的现实。第几次了？他没去数，数字已经没有意义。耳鸣尖锐刺耳，
盖过了远处模糊的汽车警报声。他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僵硬的咔哒声，
全身的骨头像被拆开又勉强拼凑回去，无处不在叫嚣着疼痛。他躺在扭曲变形的驾驶室里，
安全气囊像一具泄了气的白色尸体，蔫蔫地瘫在方向盘上。挡风玻璃碎成密密麻麻的蛛网，
透过裂纹，能看到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天空。一切都和上次醒来一样，和上上次也一样。
分秒不差。第一次，是纯粹的恐慌。心脏快要撞碎胸骨，他徒劳地挣扎，嘶吼，直到力竭，
然后在某个无法言说的瞬间，意识被强行抽离，再次回到这个车祸发生的起点。第二次，
他以为是个噩梦。第三次，他开始尝试。猛踩根本不存在或者早已失效的刹车，
疯狂转动卡死的方向盘，试图打开变形的车门……所有努力都指向同一个结局：剧痛，黑暗，
然后重启。后来，他试过在“醒来”前的那一刻预判，试图控制车辆，
避开那辆该死的、总是准时出现的逆行卡车。结果？
要么是另一场形式不同但结局一致的车祸，
要么更糟——一次他直接“醒来”在车辆失控翻滚的瞬间，体验了一把零缓冲的粉碎性痛楚。
循环固若金汤。他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卡扣发出“咔”的轻响，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车门，他踏上地面。
脚下是碎玻璃和金属残片，踩上去咯吱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汽油泄漏的刺鼻气味。这次，
他连检查自己伤势的兴趣都没有。反正下一次，一切又会复原。他靠着冰凉的车门，
目光空洞地扫过这片熟悉的街景。车祸现场总是很“热闹”。几十米外，
那辆罪魁祸首的逆行卡车，车头同样损毁严重，驾驶室里悄无声息。更远处，
是被波及的几辆私家车，横七竖八地停着，有的冒着烟。哭喊声、呼救声、议论声，
像背景音一样嗡嗡作响。人们像没头的苍蝇，奔跑，驻足，指指点点。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试图帮助他这个看起来“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帮什么呢？李垣扯了扯嘴角，
一个干巴巴的、近乎狰狞的表情。反正再过一会儿，一切都会重置。所有的伤痛，
所有的混乱，所有的生命流逝，都会被抹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所有轮回的记忆，
被困在这段该死的、不断重复的时间里。他开始“摆烂”了。大概是第十几次，
或者二十几次之后？记不清了。既然无法改变结局，那过程还有什么意义？他像个游魂，
在循环规定的短暂“自由活动时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有一次，他看到一个皮球，
红黄相间，从人行道上滚下来，蹦跳着朝马路中间而去。后面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蹒跚着要去追。孩子的母亲正低头看手机，毫无察觉。在皮球即将滚入车流的刹那，
李垣恰好路过，弯腰，伸手，捡起了那个球。很轻，塑料材质，表面有点脏。
他把它递还给跑过来的小男孩。孩子咯咯笑了，露出几颗乳牙。母亲这时才惊觉，
一把抱住孩子，连声对李垣道谢，脸色煞白。李垣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那点微弱的、因为被感谢而泛起的暖意，在下一次循环醒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一次，
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废墟和血迹上，冲刷出浑浊的泥水。
一个在街角卖煎饼果子的老奶奶，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她那辆小推车上的家当，雨棚太小，
遮不住风雨，她花白的头发很快就被打湿，紧贴在额头上。李垣走过去，
默不作声地拿起靠在车边的一把旧伞，撑开，举过老奶奶的头顶，帮她一起把东西收进车里。
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感谢的话，说今天真倒霉，遇上车祸又下雨。李垣没应声，
只是举着伞，直到她把东西收好，推着车蹒跚离开。雨水顺着伞骨流下，
在他的肩头洇开深色的水渍。他甚至走到那辆逆行的卡车驾驶室旁。司机是个中年男人，
每次循环，他都以同样的姿势趴在方向盘上，生死不明。有一次，李垣爬上车门，
透过破碎的车窗往里看。司机还有微弱的呼吸，额头磕破了，血流了半张脸。李垣看着他，
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艰难地抬起眼皮，眼神涣散。“喂，
”李垣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念一句无关紧要的台词，“下次开车，注意安全。
”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李垣跳下车，
拍了拍手上的灰。荒谬。
对一场已经发生、并且注定要重复无数次的车祸的肇事者说“注意安全”？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快疯了。第五十七次。意识沉浮，然后猛地被拉回现实。铁锈味，尘土味，
汽油味。耳鸣。疼痛。李垣睁开眼，看着车顶。连叹气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熟练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动作流畅，带着一种麻木的精准。
碎玻璃在脚下发出同样的碎裂声。背景的嘈杂人声如期而至。他靠着车门，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哭喊的人，奔跑的人，
冒烟的车……一切都像是按下了重复播放键的电影胶片。他的目光掠过那辆卡车，
和之前几十次一样，准备移开。但就在这一瞬，某种异样的感觉攫住了他。卡车驾驶室那边，
有什么不同。他下意识地凝神看去。那个本该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的司机，此刻，
竟然……抬起了头。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破碎的车窗和弥漫的灰尘，
李垣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涣散、痛苦或迷茫，
而是充满了某种极其锐利、极其清醒的东西——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疲惫，以及，
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那双眼睛，正直直地，穿透一切嘈杂与混乱，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李垣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凝固了。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种远超车祸撞击的寒意，
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然后，他看见，那个卡车司机，
那个本应在这次循环中“死亡”或至少“昏迷”的男人，极其缓慢地，
抬起了一只血迹斑斑的手。那只手，指向了他。下一秒，男人对着他的方向，嘴唇翕动，
无声地说了几个字。李垣读懂了那个口型。不是求救。不是质问。那是——“过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李垣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麻木、所有的漠然，
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开脚步的。双腿像灌了铅，又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穿过混乱的事故现场，无视了身边所有的人和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双眼睛，
和那个无声的命令。他踉跄着走到卡车驾驶室旁。车门扭曲变形，车窗早已碎裂。
那个中年男人依旧维持着指向他的姿势，手在微微颤抖，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
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他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牢牢吸着李垣的魂魄。靠近了，
李垣能闻到更浓的血腥味和汽油味混合在一起。男人看着他，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和李垣如出一辙的、历经无数次重复的疲惫，
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燃起的希望。他开口了，
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也是循环者？”这句话，像一道惊雷，
直直劈入李垣混沌的脑海。他猛地瞪大眼睛，呼吸骤停。男人没有等他回答，
或许是从他剧烈的反应里得到了确认。他那沾着血污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形成一个极其难看的、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的表情。他向前探身，
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猛地伸出，一把死死抓住了李垣撑在车窗边的手腕！那只手冰冷，黏腻，
却异常有力，像铁箍一样，传达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决绝。李垣浑身一颤，几乎要惊跳起来。
男人紧盯着他，嘶哑的声音压得很低，
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李垣的心上：“那我们……该谈谈了。”他顿了顿，
浑浊而锐利的眼睛逼视着李垣，一字一句地，
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怎么救那个……必死的孩子？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冰冷、黏腻，带着未干的血迹和金属的寒意，却又异常有力，
像一道铁箍，瞬间凿穿了李垣五十七次循环积攒下来的所有麻木外壳。他猛地一颤，
几乎要甩脱那只手跳开，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只能死死盯着驾驶室里那双同样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异样火焰的眼睛。
“循环者……”这个词在李垣的脑海里疯狂回荡，撞碎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场无止境的折磨，还有另一个受害者？不，是同伴？还是……别的什么？
大脑一片混乱，像被投入了石块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
搅动着沉积在底部的、所有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
那些他“摆烂”时做过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捡球，撑伞，
甚至对肇事司机说“注意安全”——它们真的毫无意义吗？还是说，
在某个他无法察觉的层面，早已触动了什么？“……必死的孩子？
”这第二个问题更像一记闷棍。孩子？什么孩子？在他的记忆里，这场循环开启的车祸，
伤亡者都是成年人。被撞毁的私家车里的司机乘客，
路边被波及的行人……他从未留意过有什么孩子！男人的手依旧死死抓着他，
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传递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
“你不知道？”他嘶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审视，
紧紧锁住李垣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李垣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男人眼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
混合着失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松开了钳制李垣的手，但那沉重的目光并未移开。
“我叫林守业。”他报出一个名字，简单，甚至有些土气，与眼前这超现实的场景格格不入。
“这是我经历的第九十一次循环。”九十一！李垣瞳孔骤缩。比他多出了整整三十四次！
这漫长的差距里，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前三十次，我和你一样。
”林守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挣扎，逃跑，
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这场车祸。但结果你都看到了。”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疲惫，
“后来，我放弃了。开始观察，记录。每一次循环的细节，风速，云层移动的轨迹，
路边每一个人说的话，每一个表情……直到第三十七次，我才真正‘看见’。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额角的血似乎流得更急了，但他毫不在意，
只是用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
示意李垣看向车祸现场的某个方向——那是人行道靠近街角的位置，
通常围着一群惊魂未定的路人。“注意看，那个穿黄色连衣裙的女人身边。
”林守业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李垣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混乱的人群中，
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女人正捂着嘴哭泣，她的身边……空无一物。不，等等！
李垣的视线猛地定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就在女人脚边不远的地面上，
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躺着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蓝色帆布鞋。非常小，
一看就是属于幼童的。鞋子上沾着泥点和……一抹刺眼的暗红。他之前为什么从未注意到？
每一次循环，他的注意力要么集中在自身的痛苦和逃脱上，要么就沉浸在摆烂的虚无中，
他从未如此细致、如此有目的地观察过这个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那孩子……”李垣的声音终于找回来了，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在哪？”“不知道。
”林守业的回答干脆得令人绝望，“每一次循环，我都能找到这只鞋，
偶尔还能在更远一点的灌木丛里发现一个被踩扁的、同样小小的塑料水壶。
但我从未亲眼见过那个孩子。他或她，就像被从这个时间片段里凭空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只留下这些微不足道的证物。”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李垣惨白的脸上，
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我试过所有方法。提前警告那女人，
甚至尝试在车祸发生前冲过去把那片区域的人全部推开……但每一次，结果都一样。
车祸以微小的差异发生，那只鞋依旧在那里，而孩子，不见踪影。
直到……”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像淬了火的针，直刺李垣：“直到最近几次循环，
我开始注意到你。”李垣浑身一僵。“你不一样。”林守业缓缓说道，
每个字都敲打在李垣紧绷的神经上，“你不是那些背景板一样的‘NPC’。
你的眼神……是‘活’的。你会做一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捡球，撑伞……尤其是那次，
你爬上车，对我说‘注意安全’。”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被困住了。而且，你可能是唯一的变数。”变数？
李垣茫然地看着他。自己那些自暴自弃的行为，竟然是变数？“循环的核心，
可能根本不是这场车祸本身。”林守业的声音低沉而肯定，“车祸只是表象，
是循环被触发后必然发生的事件。就像一台精密机器启动时发出的噪音。而真正的核心，
是那个我们看不见的、‘必死’的孩子。不救下他，循环永远不会结束。”远处，
隐约传来了救护车和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循环即将重置的标志。
周围的喧嚣似乎也开始变得模糊，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林守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焦急，他猛地再次抓住李垣的手臂，
力量大得吓人：“听着！时间不多了！下一次，下一次循环醒来，不要犹豫，直接来找我！
我们必须合作！我观察了九十一次，我知道哪些细节可能有用！而你……”他死死盯着李垣，
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芒，混合着命令和恳求：“而你，是那个会做‘意外之事’的人！
你的‘无意义’，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找到那个孩子！我们必须救他！
”警笛声尖锐到了极致，视野开始扭曲、发白，像浸了水的油画。
林守业的脸在模糊中逐渐失真，
但他最后的话语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李垣的脑海里：“下一次……找我！
”嗡——巨大的耳鸣吞没了一切。铁锈味，尘土味，汽油味。李垣猛地睁开眼。第五十八次。
他没有丝毫迟疑，甚至顾不上解开安全带，猛地扭头，目光穿透破碎的挡风玻璃，
直射向几十米外那辆逆行的卡车驾驶室。这一次，在他“醒来”的瞬间，他看到，
那个本该趴着的司机林守业，也正同时抬起头，锐利而疲惫的目光，穿越混乱的现场，
精准地与他对撞在一起。林守业对着他，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李垣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与重复气息的空气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不同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