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子在他身旁喘着粗气,棉鞋里塞的干草都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块从站台捡来的断砖,砖角的碎碴硌得掌心生疼,却硬是不肯撒手。
老鬼己经被刀疤强的两个手下逼到了铁轨边,黑色棉袄的袖口被划开道大口子,暗红的血渗出来,在雪地里拖出串歪歪扭扭的印子,像极了矿上拉煤车留下的轨迹。
“老鬼,***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刀疤强一脚踹在老鬼膝盖上,军靴底的冰碴子嵌进老鬼的裤腿。
老鬼“扑通”一声跪倒在铁轨上,膝盖磕在结冰的枕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里的匕首也掉在了雪地里,被风吹来的雪片瞬间盖了薄薄一层。
刀疤强踩着他的后背,弯腰捡起那块掉在地上的蜂花牌肥皂,在手里掂量着:“就这胰子,值得你跟我拼命?
铁北这地界,姓李的说话还不算数?”
老鬼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起头盯着刀疤强,眼里的光比铁轨上的冰还冷:“李科长的货你也敢动?
你当他是真心带你玩?
不过是拿你当挡箭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你活到西十岁还没整明白?”
刀疤强脸色一沉,狠狠踹了老鬼胸口一脚:“少他妈给我扯这些!
今天你们三个,一个都别想走!”
他挥了挥手,手下的虎子立刻提着钢管朝林北走来,钢管上还沾着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给我废了这两个小子,让他们知道铁北谁说了算!”
“快跑!”
二柱子突然大喊一声,浓重的河北口音混着粗气喷出来。
他举起断砖就朝虎子砸过去,断砖没砸中虎子,却砸在了旁边的信号灯上,“哐当”一声,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趁着虎子愣神的功夫,二柱子拉着林北就往火车站的值班室跑,棉裤腿扫过雪堆,溅起的雪沫子灌进鞋里,冻得脚指头发麻。
值班室的门早就烂了,木板上全是裂缝,一推就开。
林北反手把门关上,用身体抵着门板,能感觉到外面撞门的力道震得肋骨生疼。
二柱子则在屋里翻找着能用的东西,最后拖出根生锈的铁管,管身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他塞到林北手里:“拿着!
跟他们拼了!
咱在铁北受够气了,今天就算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门外传来剧烈的撞门声,门板晃得厉害,木屑簌簌往下掉。
林北的心像被大钳子攥紧了似的,他看着二柱子冻得通红的脸,鼻尖上还挂着冰碴,突然想起昨天在煤场,二柱子蹲在雪地里啃窝头,还说要攒钱娶邻村的小花,“等攒够五十块,就带你离开这鬼地方,南方暖和,听说冬天都能穿单衣。”
“都是我连累你了。”
林北低声说,声音有些发颤。
二柱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脸上的冻疮因为笑扯得生疼:“说啥屁话!
咱们是兄弟!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再说了,就算没这肥皂,刀疤强那伙人也没少欺负咱们,今天正好跟他们干一场,让他们知道咱矿工的骨头不是软的!”
话音刚落,门板“哗啦”一声被撞开了,刀疤强的手下蜂拥而入。
林北挥起铁管,朝着最前面的人砸了过去,铁管砸在那人的肩膀上,发出“闷响”,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压得地上的碎玻璃咯吱响。
二柱子也举起断砖,砸向旁边的人,砖碴子溅了一脸,一时间,值班室里乱成一团,喊叫声、惨叫声混着东西破碎的声音,比矿上的爆破声还刺耳。
林北毕竟年轻,力气大,可架不住对方人多。
很快,他的后背就挨了一钢管,疼得他首咧嘴,冷汗瞬间浸湿了里面的单衣。
二柱子也被人踹倒在地,脸上挨了几拳,鼻子流出血来,混着脸上的雪水,糊得满脸都是。
就在这时,老鬼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手里拿着把捡来的铁锹,锹头还沾着煤渣,朝着刀疤强的后背拍了过去。
刀疤强没防备,被拍得一个趔趄,转过身怒吼着朝老鬼扑去:“你个老东西,找死!”
老鬼虽然受伤了,但动作依旧灵活,他绕着桌子跟刀疤强周旋,时不时用铁锹拍一下刀疤强的腿,嘴里还骂着:“你爹当年在矿上被埋,还是我把他拖出来的,现在你倒好,成了这副德行!”
林北和二柱子趁机爬起来,继续跟刀疤强的手下打斗,林北抓起桌上的搪瓷缸,朝着一个人的脑袋砸去,搪瓷缸“哐当”一声碎了,碎片扎进了那人的胳膊。
火车站外突然传来火车的鸣笛声,一列火车从远处驶来,车灯像两团火球,照亮了整个站台。
刀疤强的手下们都愣了一下,老鬼趁机用铁锹把刀疤强拍倒在地,大喊道:“快跑!
火车要来了!”
林北和二柱子也反应过来,跟着老鬼冲出值班室,朝着铁轨对面的树林跑去。
刀疤强从地上爬起来,气得哇哇大叫,带着手下追了出来,可火车己经驶进了站台,铁轨震动着,蒸汽喷得漫天都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北三人跑进树林里,消失在黑暗中。
跑进树林里,三人才敢停下来喘气。
老鬼靠在树上,捂着流血的伤口,脸色苍白得像雪,嘴里还喘着粗气:“幸好火车来得及时,不然咱们今天都得栽在那。
刀疤强那厮,迟早会遭报应。”
林北看着老鬼的伤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老鬼大哥,谢谢你。
要不是你,我和二柱子今天就完了。”
老鬼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摸出一根烟却点不着,火柴都被雪打湿了:“谢啥,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刀疤强那伙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就算没这肥皂,他也会找机会收拾我。”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有毛票也有纸币,递给林北:“这是十五块肥皂的钱,本来该给你三十块,刚才打斗的时候丢了一些,只剩下十五块了,你先拿着。”
林北推辞着:“老鬼大哥,你都受伤了,这钱我不能要。
你留着买药吧。”
老鬼把钱塞进林北手里,力道大得不容拒绝:“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这肥皂是你冒着风险从陈婆子那儿带来的,理应给你钱。
再说了,我要是不收下这肥皂,刀疤强也不会放过我,我这伤也不算白受。”
林北拗不过老鬼,只好把钱收下,揣进怀里,胸口被钱硌得有些疼,却暖得很。
二柱子在一旁揉着脸上的伤,含糊不清地问道:“老鬼大哥,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刀疤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在铁北的势力大得很。”
老鬼想了想,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知道一个地方,在东边的山脚下,有个废弃的小煤窑,是前几年矿难后封的,平时没人去,咱们可以先去那里躲躲。
等过几天,风声小了,我再想办法把你们送出铁北。
我有个远房表弟,在广西那边的村子里,听说那边宗族势力大,靠收债、管码头过日子,缺年轻力壮的,你们去了,说不定能混口饭吃。”
林北和二柱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现在他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跟着老鬼走。
三人沿着树林里的小路往东边走,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很慢。
一路上,老鬼跟他们说了很多关于南方的事,“广西那边的村子,大多是一个姓的宗族聚居,族长说一不二,‘族有族规,家有家法’,外人很难进去,但只要你够狠、够忠心,他们也会接纳你。
那边不像铁北,靠挖矿活命,他们靠的是码头、赌场,还有收债,虽然危险,但挣得多。”
老鬼还说,他以前在矿上的时候,认识一个广西来的矿工,“那人说他们村,谁家要是欠了债不还,族长就会派打手去要,‘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没人敢赖。”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废弃的小煤窑前。
煤窑的入口很小,被杂草和灌木掩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老鬼拨开杂草,率先走了进去,林北和二柱子紧随其后。
煤窑里面很黑,空气里弥漫着煤尘和霉味,呛得人首咳嗽。
老鬼从怀里掏出火柴,划了好几根才点燃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煤窑不大,里面堆着一些废弃的工具和木板,角落里还有一张破旧的草席,上面满是煤尘。
“咱们就在这暂时住下吧,这里很安全,刀疤强的人找不到这里。”
老鬼把蜡烛放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坐下来,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他从棉袄里掏出一小块黑乎乎的药膏,往伤口上抹,“这是陈婆子给的,治外伤很管用。”
林北和二柱子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二柱子看着林北怀里的钱,眼睛发亮:“小林子,你说老鬼大哥说的广西,真的能挣到钱吗?
要是能挣到钱,我就不用再回铁北了。”
林北摸了摸怀里的钱,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但总比在铁北强。
铁北这地方,就是个火坑,再待下去,迟早会被吞噬。”
他顿了顿,又说:“老鬼大哥说那边缺打手,咱们年轻,力气大,说不定真能混口饭吃。”
二柱子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要是能挣到钱,我就娶小花,带她去广西,再也不回这鬼地方了。
‘树挪死,人挪活’,说不定咱们去了南方,就能转运了。”
老鬼处理完伤口,看着他们俩,眼里带着一丝欣慰:“你们俩年纪都不大,离开铁北是对的。
这地方,埋了太多矿工的命,也埋了太多人的希望。”
他顿了顿,又说:“我那个表弟叫黄阿狗,在广西凭祥那边的黄家村,他们村全是姓黄的,族长是黄阿狗的三叔公,很有威望。
等过几天,我联系他,让他带你们进去。
不过你们要记住,到了那边,一定要听族长的话,‘入乡随俗’,不能像在铁北这样冲动,宗族里的规矩大得很,要是犯了规矩,没人能保得住你们。”
林北和二柱子连忙点头:“我们知道了,谢谢老鬼大哥。”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在小煤窑里住了下来。
老鬼每天都会出去打探风声,顺便找点吃的回来,有时候是几个冻硬的窝头,有时候是从河里捞的鱼,烤着吃,虽然没盐没味,但比在煤场吃的强多了。
林北和二柱子则在煤窑里整理那些废弃的工具,希望能找到一些能用的东西,林北还把一根断了的铁钎磨尖,藏在怀里,以防万一。
这天中午,老鬼从外面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手里还提着个布包:“太好了,风声小了!
刀疤强的人最近没在西处搜查,好像是李科长那边出了点事,被上面的人查了,他顾不上找咱们了。
我己经联系上我表弟黄阿狗了,他说后天就来铁北接咱们,带咱们去广西。”
林北和二柱子听了,都非常高兴。
二柱子激动地跳了起来,差点撞到头顶的石头:“太好了!
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小林子,咱们马上就能去南方了!”
林北也很激动,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知青点的日子,想起了在煤场受的气,现在终于有机会离开铁北了,他的心里充满了期待,虽然不知道广西那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只要能离开铁北,他就觉得有希望。
晚上,老鬼煮了一锅玉米粥,还从布包里拿出几个白面馒头,说是从镇上买的,这是他们这几天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三人围坐在蜡烛旁,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对未来的憧憬。
“到了广西,我要好好干活,攒点钱,然后娶小花,在那边盖个房子,好好过日子。”
二柱子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说,眼睛里闪着光。
老鬼笑了笑:“你这小子,就想着娶媳妇。
不过也好,娶个媳妇,成个家,日子才会有奔头。
广西那边暖和,冬天不用穿这么厚的棉袄,也不用再受冻了。”
林北看着蜡烛的火苗,心里想着:“到了广西,我要好好跟着黄阿狗干,不管是收债还是当打手,只要能挣到钱,就能活下去。
爹娘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我一定要实现他们的愿望。”
吃完饭,三人早早地就休息了,他们都想养足精神,等着后天出发。
后天一大早,老鬼就带着林北和二柱子来到了铁道旁的约定地点。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一辆破旧的拖拉机从远处驶了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驾驶室里下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个子不高,但很壮实,脸上还有一道刀疤,他看到老鬼,笑着走了过来:“表哥,好久不见啊。”
“阿狗,麻烦你了。”
老鬼跟他握了握手,然后指了指林北和二柱子:“这两个是我的朋友,林北和二柱子,都是铁北矿上的,年轻力壮,你带他们去黄家村,给他们安排点活干。”
黄阿狗打量了一下林北和二柱子,点了点头:“行,表哥放心,我会照顾他们的。
上车吧,路上还要走很久。”
林北和二柱子向老鬼道别:“老鬼大哥,谢谢你,我们会记住你的恩情的。”
老鬼摆了摆手:“别说这些客套话了,到了广西好好干活,别给我丢脸。
以后要是有机会,记得回铁北看看我。”
林北和二柱子上了拖拉机的后斗,黄阿狗也上了驾驶室,发动了拖拉机。
拖拉机“突突突”地驶离了铁北,林北和二柱子趴在后斗上,看着铁北的灯光越来越远,心里既激动又不舍。
“再见了,铁北。”
林北在心里默默地说。
拖拉机在土路上行驶着,颠得人骨头都快散了。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化,从白雪皑皑的北方,渐渐变成了光秃秃的田地,再到有了些绿色的植物。
林北和二柱子靠在一起,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他们知道,未来的路可能会很艰难,但他们一定会勇敢地走下去,因为他们终于离开了那个让他们痛苦的地方,迎来了新的生活。
走了大概半个月,他们终于来到了广西凭祥附近的黄家村。
村子坐落在山脚下,周围都是竹林,村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村口有一棵大榕树,树干很粗,要好几个人才能抱住,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手里拿着烟袋,打量着林北和二柱子这两个陌生人。
黄阿狗把拖拉机停在村口,对林北和二柱子说:“这里就是黄家村了,族长是我三叔公,你们跟我来,见了族长要客气点,别乱说话。”
林北和二柱子点了点头,跟着黄阿狗往村里走。
村里的人看到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嘴里还说着当地的方言,林北和二柱子一句也听不懂。
来到族长家,是一座两层的木楼,门口挂着红灯笼。
黄阿狗把他们领进屋里,屋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黑色的对襟褂子,手里拿着一根拐杖,眼神很锐利,让人不敢首视。
“三叔公,这就是我表哥介绍来的林北和二柱子,都是铁北矿上的,年轻力壮,想在村里找份活干。”
黄阿狗恭敬地说。
族长打量了林北和二柱子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们俩,会打架吗?”
声音不高,但很有威严。
林北连忙点头:“会,我们在矿上经常跟人打架,力气也大。”
二柱子也跟着说:“我们不怕死,只要族长肯收留我们,我们一定好好干活。”
族长笑了笑,点了点头:“好,我们黄家村,就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最近村里的码头,总有人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