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是粮票,上上次是我妈托人给我捎来的布料,再上上次是我新买的裙子。”
“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送给她。”
“正好,你这个丈夫,也送给她吧。”
他终于慌了,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苹果,又想来拉我。
“不,月月,你别这样,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明天就去把名额要回来!”“要不回来了。”
我冷冷地推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手续昨天就已经办好了,你今天才来通知我。”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不想再看他那副伪善的嘴脸,掀开被子下了床。
“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月月!”他在我身后大喊,声音里带着哀求。
重活一世,我再也不要做那个为他牺牲奉献的林月了。
2我用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在县城招待所开了个最便宜的房间。
。
躺在咯吱作响的单人床上,过往的一幕幕,像一部无限循环的黑白电影,在我脑中疯狂闪回。
刚结婚那会儿,顾建社还是爱我的。
他会省下自己一个月的烟钱,给我买镇上时兴的的确良裙子。
天蓝色的,上面有白色的小碎花。
我宝贝得不得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穿。
可没过多久,张妍要回城探亲,说自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顾建社二话不说,就从我的衣柜里拿出那条裙子,“借”给了她。
裙子再也没有还回来。
我问他,他说:“一条裙子而已,你至于吗?妍妍她刚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多可怜。”
那是他第一次,为了别的女人指责我小气。
后来,我第一次怀孕流产,正是寒冬腊月。
医生说我身子底子薄,需要好好补补,多吃点有营养的。
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把我们俩省吃俭用几个月,好不容易攒下来准备买肉的钱,拿去给张妍的儿子交了学费。
他总是那套说辞:“妍妍她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儿子上学是大事,我们帮一把是应该的。”
那天晚上,我喝着清汤寡水的米粥,听着隔壁传来张妍家炒肉的香味,一夜无眠。
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他安心在厂里搞他的技术研究,我求人进了纺织厂。
在最苦最累的浆染车间,每天和滚烫的染缸、刺鼻的化学品打交道。
夏天热得能脱一层皮,冬天冻得满手都是口子。
我的一双手,早就被烫伤和老茧覆盖,再也不复从前的细嫩。
而张妍呢,她永远打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一朵不沾半点人间尘埃的小白花。
因为顾建社总会对她说:“别去干那些粗活,有什么难处就找我。”
最绝望的一次,是在前世。
我父亲突发脑溢血,在县医院等着钱做手术。
我跪下来求顾建社,求他去厂里预支工资,或者找人借钱。
他满口答应,说会想办法。
可我等来的,却是他把厂里刚发的五十块奖金,全部拿去给张妍家换了台新的黑白电视机。
理由是,她儿子闹着要看《西游记》。
我疯了一样跑到他面前质问他。
他却皱着眉,一脸不耐烦。
“月月,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一个电视机而已?你爸的钱我想办法,孩子的童年只有一次!”而我的父亲,就因为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离开了我。
那一刻,我跪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心,彻彻底底地死了。
3顾建社那种死要面子的人,绝不会主动去办离婚。
我需要让他自己,把他那可笑的家庭秩序彻底搞垮。
我在招待所又住了一天,养足了精神,才回到那个充满窒息感的家。
一推开门,就看到婆婆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嗑着瓜子。
看到我,她三角眼一翻,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这不是我们家金贵的少奶奶吗?医院的床睡着不舒服,跑回来了?”顾建社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还沾着黑灰,看到我,眼睛一亮。
“月月,你回来了!饿了吧,我……我正在做饭。”
他们都以为,我会像往常一样,默默咽下所有委屈,然后脱下外套,系上围裙,开始洗衣做饭,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
我没理他们。
径直走进我和顾建社的房间,在床底下拖出我那个上了锁的嫁妆箱子。
里面是我出嫁时娘家给的体己钱,还有我这几年省吃俭用存下的所有私房。
我“咔哒”一声,又加了一把新买的锁。
婆婆的瓜子也不嗑了,猛地站起来。
“林月,你这是干什么?防贼呢?在这个家里,还有人能偷你的东西不成!”我把钥匙揣进兜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不断了穷亲戚,这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说完,我转身就回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门外,婆婆的叫骂声像机关枪一样响了起来。
“反了天了!一个不下蛋的鸡,现在怀了个蛋,就真当自己是凤凰了!”“顾建社,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饭都不做了,这是要上天啊!”接着,是顾建社笨手笨脚生火的声音,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他被浓烟呛到的咳嗽声。
“咳咳咳!妈!这火怎么生不着啊!”“废物!连个火都生不来!”婆婆气冲冲地接管了厨房,但她养尊处优惯了,常年不做家务。
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她切菜时,狠狠地一刀切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血流不止。
她一边用嘴嘬着手指,一边坐在厨房门口的矮凳上哭天抢地。
“作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丧门星进门!”“一回来家里就没好事!没你这个家还不转了是吧!”哭声和骂声交织在一起,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
我算着时间,打开了房门。
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建社被烟熏得满脸黑灰,像刚从烟囱里爬出来。
厨房里一片狼藉,地上全是水和菜叶。
而我的好婆婆,正举着她那根冒了一点点血珠的手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看到我,哭声一顿,眼神怨毒又带着期待,就像在等着我向往常一样立刻上去嘘寒问暖,然后包揽所有家务。
可惜,她失望了。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生活吗?”“没有我这个碍事的,你们就可以更好地,更毫无顾忌地去照顾张妍母子了。”
说完,我从口袋里,摸出从医院带回来的那半个苹果。
当着他们震惊又愤怒的面,我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地吃掉了它。
然后,在他们几乎要吃人的目光里,我关上了门。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4没有我的家务支撑,顾家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顾建社连续吃了几天夹生饭,上班的衬衫领子也变得灰扑扑的。
婆婆的手指包得像个粽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院子里骂我。
我没理会他们,直接去了街道办,开具离婚所需的介绍信。
这在八零年代是件大事,足以让一个家庭成为整个片区的笑柄。
我刚到街道办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迎了上来。
是张妍。
她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白衬衫,脸色苍白,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
“月姐姐,你别怪建社哥,都是我的错。”
她一开口,就是那熟悉的绿茶味。
“我不知道那个名额对你那么重要……我把工作还给你,你别跟建社哥离婚,好不好?”说着,她不等我反应,“扑通”一声,就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
八十年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对着另一个跪在地上的女人。
这画面,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孕妇心也太狠了,人都给她跪下了。”
“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婆婆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扶着张妍,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林月!你这个毒妇!黑心烂肝的玩意儿!妍妍都给你跪下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逼死我们一家你才甘心吗!”她一边骂,一边用力推搡我。
张妍假惺惺地来扶我,嘴里喊着:“婶儿,你别这样,月姐姐还怀着孩子呢。”
实则,她的手肘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地顶向了我高高隆起的孕肚。
一股尖锐的剧痛瞬间从小腹袭来,我眼前一黑,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孩子!那是我重活一世,唯一的希望和逆鳞!前世,我就是因为她们的算计,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这一世,她们还想故技重施!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都断了线,只剩下前世今生的恨意和怒火。
我死死地盯着张妍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在她眼中,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得意。
很好。
我什么都没说,猛地转身,抄起路边修鞋匠工具箱里,一把用来给鞋子定型的铁制鞋楦。
在张妍惊恐的目光中,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她那条还没有完全站起来的腿,狠狠地砸了下去!“咔嚓!”一声令人牙疼的骨头错位的脆响,和张妍那声撕心裂裂肺的惨叫,同时响起。
整个街道,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
婆婆吓得呆立在原地,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我扔掉手里沾血的鞋楦,它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我指着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的张妍,转头看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顾母。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地狱里爬出来的寒气。
“再有下次,就不是腿了。”
5我被街道办的人和闻讯赶来的顾建社带回办事处进行询问。
面对他们的施压,我只是矢口否认说是失手,不是故意的。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无奈,但对于我一个孕妇他们又无可奈何,只得放任我离开。
顾建社想跟我说话,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通,那个曾经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妻子,怎么会变成一个当街打断别人腿的“泼妇”。
我没回那个家,直接去了招待所。
晚上,我抚摸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微弱的生命搏动,回忆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刚结婚时,我真的是个温柔的女人。
婆婆说我做的饭淡了,我第二天就多放一勺盐。
顾建社说我买的衣服颜色太艳,我从此只穿灰扑扑的劳动布。
顾建社是城里来的技术员,有文化,待人温和。
他会给我讲书里的故事,会带我去看稻田里的星星。
第一次,单位过年分的年货,有一条两斤重的大鲤鱼。
我欢天喜地地准备做红烧鱼。
张妍来了,看着那条鱼,幽幽地说了一句:“我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儿了。”
顾建社立马把鱼用荷叶包好,递给了她。
我当时心里不舒服,也只是默默地多炒了一个素菜。
他安慰我:“她一个女人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
后来,厂里分房,按照顾建社的工龄和双职工的条件,我们本可以分到一间朝南、带阳台的大房间。
可他却主动跟分房的领导申请,把大房间让给了张妍。
理由还是那套:“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住阴暗的北间对孩子身体不好,需要多晒太阳。”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挤在北边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患上了免疫性疾病,红斑狼疮。
我第一次跟他大吵了一架。
我质问他,到底谁才是他的家人。
他却涨红了脸,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林月,我没想到你这么没有同情心,这么自私自利!就不能为别人想一想吗?”那次争吵,半个家属院都听到了。
从那天起,我“悍妇”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
在这个家里,哭闹和争吵是没有用的。
讲道理也是没有用的。
他的心,早就偏到了太平洋。
我慢慢发现,我的温柔和退让,只会让我失去更多。
我越是忍,他们就越是觉得我好欺负。
我的东西,他们可以随便拿。
我的利益,他们可以随意牺牲。
我是被他们,一步一步,逼成了一只满身是刺的刺猬。
我的强悍,我的“泼妇”之名,是我在前世那段绝望的婚姻里,唯一能保护自己的铠甲。
想到这里,我笑了。
泼妇就泼妇吧。
总比当个任人宰割的包子强。
6张妍的腿,医生诊断为胫骨骨裂,需要打上石膏,静养三个月。
这下,她是真的成了需要人照顾的“弱者”。
顾建社忙得焦头烂额,既要上班,又要伺候他妈,还要去医院照顾张妍。
离婚介绍信开得很顺利,街道办的主任被我昨天的阵仗吓到了,没敢多问。
但离婚手续,却拖着办不下来。
顾建社躲着不见我,他想用时间磨掉我的决心。
他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闹过一场之后,最终还是会因为孩子,因为家庭,选择妥协。
他太不了解,死过一次的人,有多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