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那年刚上大学,她退了学,一边在烧烤摊打工,一边带我做植皮手术。
几年后她结婚怀孕,孕检查出孩子有严重畸形需要引产。
引产花光了所有积蓄,她老公又查出了尿毒症要做透析。
刚刚我又在她打扫干净的屋子里大小便,还把她攒钱买的药全倒进了马桶。
女儿抱着药瓶子蹲在马桶边上,终于撑不住了。
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不在火里烧死!”我的头撞得咚咚响,她突然停下了,抱着我的头失声痛哭。
“我快活不下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看着她满脸的泪,觉得她一定是摔疼了。
伸出烧伤后变形的手,笨拙地给她擦眼泪。
从兜里掏出半块藏了很久的饼干,递到她面前:“妈妈呼呼,吃饼饼就不疼了。”
······女儿松开我的头发,那块被我捏在手心的饼干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我看着地上的碎渣,心里很着急,这是我藏了好久才留给女儿的。
“脏了,不能吃了……”我小声说,想伸手去捡。
“吃!你就知道吃!家里的药都被你当糖豆倒了,你怎么不干脆把自己也倒进马桶里冲走!”女儿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冬天窗户上的冰。
我不懂她为什么发脾气,我只是想让她不哭。
“妈妈不吃,给宝宝吃……”我努力地想把地上的饼干渣扫到一起,可我烧伤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它们像几根僵硬的枯树枝,怎么也合不拢。
这时,里屋的门开了,女婿陈瑞走了出来,他脸色白得像纸。
看到蹲在马桶边哭的女儿,和地上的药瓶,脚步晃了一下。
“我的药……”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女儿猛地站起来,把空药瓶狠狠摔在地上。
“没了!都被她倒了!这个月透析的钱还没凑够,现在连药都没了!我们都去死好了!”陈瑞没有吼,只是慢慢走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儿。
他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了以前的温和。
“小雅,别这样。
你再去找找李医生,问问他还能不能再开一点……”女儿的哭声变成了绝望的嚎叫。
“找谁都没用!我们没有钱了!一分钱都没有了!钱都拿去给她做植皮了,她身上哪一块皮不是用钱贴出来的?现在你的命也要被她换走了!”他们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但我知道,女儿不开心,都是因为我。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女儿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
“宝宝不哭,妈妈走,妈妈去垃圾桶里……”女儿说过,不要的东西都要扔进垃圾桶。
我是那个不要的东西。
女儿却一把甩开我的手,她的力气很大,我撞在墙上,后脑勺嗡的一声。
她把我拖进小小的卧室,把我推到床上,用被子蒙住我的头。
“你给我睡觉!睡着了就别再醒过来!”门被重重关上,客厅里压抑的对话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
“小雅,我们不能放弃,医生说只要坚持透析,就有机会等到肾源……”“机会?拿什么等?拿你的命去等吗?陈瑞,我们离婚吧,你回你爸妈那去,他们至少能保证你按时吃药。
我带着她,我们两个是累赘,不能再拖累你了。”
女儿又哭了。
我想告诉她,我不是累赘。
火烧过来的时候,我把她护在身下,她一点都没伤到。
邻居都说我厉害,说我是好妈妈。
可我现在好像真的变成了累赘。
我掀开被子,悄悄走到门边,听见陈瑞虚弱地说:“别说傻话了,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要是当初那场火再大一点就好了……”外面的声音停了。
过了很久,我听到女儿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说:“是啊,要是她当时就死了,一切都不会这样了。”
我明白了。
只要我死了,女儿就不会哭了,陈瑞的病也能好了。
死,是能让他们都开心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