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完那个无聊的品牌站台活动,拒绝了一场声色犬马的酒局之后,深夜十一点,他的保姆车鬼使神差地又绕回了《新生之声》的录制基地。
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落下了东西。
一个可笑的、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基地里大部分区域己经熄灯,只有走廊应急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空旷的建筑物内部,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
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像一抹游魂,走向那间熟悉的练习室。
他本以为那里会是一片漆黑。
然而,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底下透出。
紧接着,一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哼唱声,像一缕游丝,钻入了他的耳膜。
沈肆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一个低沉的、带着沙哑质感的男声,哼唱的旋律……正是他们今天那首比赛曲目的主歌部分。
但和原版缠绵悱恻的柔情截然不同,这个哼唱版本被放慢了速度,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浸满了挣扎与痛楚,像是在寂静的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时发出的呜咽。
是顾怀渊。
沈肆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虚掩的门,透过狭窄的门缝,向里面望去。
顾怀渊背对着门口,坐在电子琴前。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插在墙边、为设备充电的小小夜灯,在他身周勾勒出一圈模糊而孤独的光晕。
他微微佝偻着背,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没有按下,只是反复地、固执地哼唱着那段旋律,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白色的墙壁上,像一个被困住的灵魂。
这一刻,他身上那种白天里坚不可摧的冷硬外壳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专注,和一种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
沈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他知道这里禁烟,但此刻他需要点什么来平复心情。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那反复吟唱的、带着痛感的旋律,看着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孤独背影。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在剧组跑龙套的小透明时,曾远远地见过顾怀渊一次。
那时的顾怀渊,是众星捧月的天才童星,演技灵气逼人。
一场哭戏,一条过,导演喊“卡”之后,全场工作人员都自发地为他鼓掌。
那时的顾怀渊,眼睛里是有光的。
和现在这个被生活磨砺得冰冷、固执,却依旧在深夜里与音乐死磕的男人,判若两人。
是什么,磨灭了他眼里的光?
沈肆吐出一口烟圈,白色的烟雾在昏暗的走廊里缓缓散开。
他发现自己那些准备好的、刻薄的嘲讽,此刻一句也说不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哼唱声停了。
接着,是一段流畅的钢琴前奏响起。
依旧是那首歌,但编曲完全变了。
顾怀渊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首经典情歌,改编成了充满戏剧张力和澎湃力量的摇滚 ballad 风格!
尤其是那段曾被沈肆嘲讽为“想让他破音”的华彩转音,被顾怀渊巧妙地融入了撕裂感极强的怒音和真假声转换,情感浓度提升了不止一个层级,简首是为现场爆发而量身定做的神来之笔!
沈肆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不得不承认,顾怀渊是个天才。
一个被尘埃掩盖,却依旧在倔强发光的天才。
也就在这一刻,练习室里传出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砸在琴键上的声音,发出一片混乱刺耳的和鸣。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沈肆下意识地掐灭了烟,想要推门而入,手搭在门把上,却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有什么资格进去?
以队友的身份?
还是以一个看客的怜悯?
他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了那里,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第二天清晨,当顾怀渊顶着眼底淡淡的青黑,再次推开练习室的门时,他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但在电子琴的琴架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盒未开封的润喉糖,旁边还有一瓶冰美式。
咖啡杯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是龙飞凤舞、极具辨识度的字迹:“试试这个提神。
十点,排练。”
没有落款。
顾怀渊拿起那杯冰美式,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
他盯着那张便利贴,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是嘲讽?
是试探?
还是……别的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撕下了那张便利贴,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但他没有扔掉那杯咖啡,也没有扔掉那盒润喉糖。
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异样的清醒。
然后,他走到电子琴前,掀开琴盖,手指落在昨晚他曾重重砸下的琴键上,开始了又一次的练习。
只是这一次,当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沙发时,停顿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一秒。